貓鼠游戲(2)
一聲巨響,耳膜如同要被穿破,周進下意識抱住莫小冷撲在地上,用手臂護住她的頭肩及腰,避免與堅硬的地板直接接觸,而他的後背為她擋住了所有沖擊。
炸彈的範圍很大,至少在半徑二十米,沖波涉及得更為遠,所幸方才提醒得及時,才将傷亡降到了最低。
滾滾而來的熱浪,灰煙彌漫整個廣場,不少人受到了傷害,周進擡起頭揮了揮眼前的灰塵,仔細檢查了下懷裏的人。
“你們沒事吧?”
陳曦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看到他面對莫小冷如此擔心的模樣,她忘記了手心的刺痛,等到周進将眸光投向她,她卻悄然将手挪到背後。
“我沒事,學長。”她強扯開一抹笑,在滿天飛的灰塵下,顯得那麽強顏歡笑,“倒是學長你的手都流血了。”
“沒關系,一點小傷。”
周進的手掌擦傷得比較嚴重,但他渾然不知,心思全落在莫小冷身上,“你有沒有事?剛才沒摔着吧?”
“無事。”
幽黑的眼珠子像是失去了光彩,即使是經歷了這等令人膽顫心驚的事,她仍然平靜至極。
周進的心髒莫名的被揪了一下,周圍哀嚎哭鬧聲不斷,熙攘混亂的人群中,他伸手用拇指輕緩地拭她臉上的污跡。
“我倒希望你可以害怕一次。”
陳曦木楞地看着他們,五指不經意地收緊,盡管觸碰到擦破的傷口,她也沒有一絲感覺。恍恍惚惚的幾秒後,她慢慢松開手,眼底水氣氤氲,漾着無盡的失落和酸澀,髒亂的臉蛋浮現出一個慘淡的笑。
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危機時刻,他下意識的舉動已經說明一切,或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二十分鐘後,警察和救護車幾乎同一時間抵達。
廣場一片殘骸,鮮花粉碎,染着塵埃在灰霧中枯萎。地板被炸出了一個窟窿,大部分小攤都有所被波及,亂糟糟地躺在地上,不少人都受了傷。
有的鮮血淋漓,趴在地上哀嚎,精致的妝容此時哭成了大花臉;有的抱作一團,互相安慰,慶賀死裏逃生…
本是甜蜜的節日,現今卻是哭聲,悲傷不止。
秦泷帶着特案組成員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滿目狼藉,哭嚎,醫務人員急速跑過去為傷者包紮,擡着傷勢嚴重的趕往醫院治療。
寧霜凝着倩眉掃視這慘烈的一片,目光一定,她快步到莫小冷三人面前,“你們有沒有受傷?”
“沒事,不嚴重。”周進淡瞟了眼傷口,指向爆炸處,“那裏是炸源,作案者是個戴帽子,穿深藍色羽絨服的男人。”
秦泷已經帶人去勘察,采取證據,紙袋被炸得稀碎,殘留的一角,隐約還能分辨出是綠色。
“這麽大的爆炸案,據我所知,陵市還從來沒發生過。”張柯皺起眉頭。
“這麽大規模的爆炸,不簡單,一定有預謀。”秦泷沉聲說。
徐懷一頗為感慨,“幸好今天不是周末,不過好好的情人節被搞成了劫後餘生。”
秦泷仔細觀察着殘餘的炸彈零件,他用棉簽沾取一點殘留的火藥,端詳片響,他下了結論,“火藥是作案人自己配置的,這款炸彈是計時型,他十分精通炸彈設計。”
“他難道是想報複社會嗎?”徐懷一猜疑道。
張柯将剩餘零部裝進密封袋,“很可能,在這種人流居多的公共場所使用炸彈,不針對某人,就是痛恨社會,發洩憤怒,不甘。”
廢墟中,熙攘的人群,潔白的醫服與深藍的警察服不斷穿梭其中,鳴笛聲交相呼應,充斥在耳裏。
護士給陳曦包紮好傷口就準備奔赴下一個傷員,卻被對方拽住了衣角,“護士姐姐,那個男生也受傷了,流了好多血,你快幫他包紮下吧。”
陳曦遙指隔了七八米遠的周進,眼中漫着懇求。
“好。”
護士跑過去,二話不說,取出消毒藥水,托起周進的手就開始上藥。
藥水滲入血肉,一陣痙攣刺痛,疼得他直吸冷氣。
護士拿出繃帶替他包好,“這幾天傷口千萬別碰水,容易發炎化膿。”
“好,謝謝。”
莫小冷沉默地立在原地,右手插進口袋,欲掏出紅棗牛奶,卻不經意地觸碰到一塊紙屑,她淡定地取出來,順着折痕打開,一排洋溢亢奮而驚怖的字展現在她深邃的空眸中。
十一號,這場煙花送給你。
周進察覺到她的專注,“怎麽了?”
她平靜地将紙條塞進口袋,接着插進吸管,坦然自若地喝起牛奶。
寧霜幾人取完證走過來,張柯率先開口,“爆炸處處于監控死角,加上這裏人多雜亂,基本上沒有人注意作案人,要想抓住他,還是得知道一些具體特征。”
“男性,175-176cm,75-76公斤,黑帽,黑色邊框眼鏡,深藍色羽絨服,黑色運動褲,白色運動鞋,左手戴有銀色機械表。”
詳細的外貌特征被她輕易地描繪出來,徐懷一幾人不免驚嘆她的記憶力和觀察力。
張柯點了兩下頭,“好,我去調取附近街道,公路的監控。”
秦泷斜視向徐懷一,開始分派任務,“你跟張柯一起去,務必找到人。”
“是,秦隊。”
寧霜拿着筆邊詢問邊記錄,“你們幾個是第一個發現異樣的人?”
“是。”周進想了想又說:“其實是小冷先發覺的。”
秦泷問出疑惑,“你怎麽判斷出他手裏的是炸彈?”
“慌張,恐懼,不安,他的視線一直在紙袋上。全身打扮偏深,紙袋鮮豔,突兀。沒有同伴,不是在等人,他在找地方。放下紙袋,無人上去拿,四面沒有人監視他,排除綁架勒索,問題出在紙袋。”
“那你怎麽推測出是炸彈?也可能是其他的東西。”寧霜提出疑問。
“他從我身邊路過時,我聽到計時的聲音。”
秦泷斂了斂眉,“這麽嘈雜,你還能聽見?”
“能。”
周進努力回想當時,好像是有個戴帽子的人路過,她那時也确實停了下來。
“秦隊,小冷的感官一向比我們靈敏。”
秦泷深深地看了眼莫小冷,不再過問,這是事實,卻讓他疑慮漸起。
傷者已全部送往醫院,警察也勘驗完,準備收隊。
臨走前,陳曦輕拉住周進的胳膊,“學長,你也要去嗎?”
“嗯,你先回學校吧,好好休息兩天。”
“…好,你小心點。”
她失意地收回手,秀麗的小臉堆滿了牽強的苦笑,可惜周進沒有覺察到。
經過兩個小時的追查,警察終于鎖定了嫌疑人的位置,立即出動,将正打算上樓回家的嫌疑人逮捕歸案。
晚上七點半,審訊室。
“姓名,年齡。”張柯冷聲問。
男人雙手緊握,隐隐戰抖着怯懼,頭發一團亂,畏畏縮縮地垂着頭,“黃,黃挺,33歲。”
“知道自己犯了什麽事嗎?”
“知,知道。”
秦泷蹙起額紋,凜聲問:“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我,我不想這麽做的!”黃挺激動地擡起頭,“都是那個人,是他讓我把炸彈放到廣場上!”
此話一出,在場的警察心下一陣震驚,但還是控制住情緒,秦泷的聲線沉下來,“那個人是誰?”
“我不認識!他知道我的電話和地址,還威脅我!”
“他有你的把柄?”張柯停下筆問。
“是…”
寧霜打開審訊室的門,将剛查到的資料遞給秦泷,附耳告知了原因。
秦泷翻開資料,覽了兩眼,便交給張柯解疑,黑目緊緊鎖在黃挺惶恐不安的臉上。
“你私自挪用公司公款償來還銀行貸款。”
一句話将黃挺打下地獄,身處現實,他卻天真的以為都是噩夢。
“是…開始我沒想挪用那麽多,可那些催債的催得太緊,他們會把我殺了的!”黃挺攥緊的拳頭無助地松開,激烈的面目轉瞬化為頹廢,“我從來沒告訴過別人,可是他一清二楚,他在電話裏威脅我,如果我不照做,他就把我挪用公款的事和證據通通告訴公司和警察。”
張柯一語點明,“安放炸彈,你難道就不怕?”
“我不知道這東西是真的,還以為只是個惡作劇!”黃挺想起身,卻被手铐牢牢定在椅子上,‘哐當’聲充塞整個房間,“他說我只要把紙袋放到宏宇廣場就行了,我以為是個惡作劇,頂多爆炸出奶油什麽的,誰知道…我剛走沒多遠,它真的爆炸了。”
秦泷冷笑一聲,“你是想這麽相信。”
尋求個心理安慰,将所有錯都推卸到主使者身上。
張柯邊記錄,邊質問:“他是怎麽把炸彈給你的?”
“就放在我家樓下的垃圾桶旁邊,剛打完電話,我就按照他的指示去拿了東西,然後打車到宏宇廣場,我特意把東西放在人少的一邊,可是…他一直在監視我,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裏!”
秦泷揪緊眉峰,逼前一分,“他是男是女?聲音有何特別?”
“我不知道…他變聲了。”
審訊結束,秦泷出來後,将黃挺的手機交給寧霜,“讓網絡部查查號碼。”
寧霜收下手機,“好。”
“黃挺就交給其他人追查,我們要做的是找到這個幕後主使人。”秦泷偏頭盯向靜默不語的人,“你有什麽線索?”
“惡作劇。”
聞聲,張柯蹙起了額心,“你管這叫惡作劇?如果不是疏散及時,你知道會死多少人嗎?”
周進想解釋,可被本人搶先一步,她還是不鹹不淡的語調,“這只是開場。”
徐懷一驚道:“難道接下來還會發生這種事?”
“是。”
簡單一字,卻在衆人心頭狠狠一敲。
空氣沉寂下來,少頃,朱仕武滿頭大汗的從外面跑來,“你們快打開手機,有一個直播很可疑!”
聽言,幾人狐疑地掏出手機,點擊進入朱仕武所說的直播間。
當下,周進瞅見賬號名字猛地大驚,“夜色!”
秦泷斂下眸光,“這是理大連環案中,兇手陳霖的賬號名。”
朱仕武連點頭,“對!這個ID又出現了。”
“沒準是巧合。”頓了會兒,徐懷一接着說:“現在的網名,頭像很多都一樣。”
周進很快查詢起來,驚愕之餘,他堅定地搖頭,“不,我查了下這個賬號,跟陳霖的是同一個。”
寧霜的聲音插了進來,“我記得在理大案結束後,他的賬號也不見了,怎麽也找不到。”
秦泷的眉頭越來越緊,嗓音低沉冷冽,“但它現在又出現了。”
“難道這個人跟陳霖有關系?”張柯困惑難解。
“看下去就知道了。”
這場直播是晚上九點開始的,直播室很簡單,可謂簡陋,四周陰暗,牆皮斑斑掉落,滿目蕭條森冷。
而更為詭異的,是直播者。
他戴着一張噙着紳士般微笑的白色面具,在昏淡的光線下,令人驚悚不已,後脊直發冷。
周進只覺這張面具很眼熟,但也沒多想,畢竟市場上的面具千奇百怪,倒不怎麽奇怪。
不止他,寧霜幾人也頗感熟悉,可現下不是困惑這個的時候。
面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連帽運動服,帽子戴在頭上,周身裹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一絲皮膚,除了那雙陰鸷含笑的眼睛。他兩只手都戴了手套,搭在破舊的桌上,随意地敲打桌面,嘴裏哼着變了聲的歡快的旋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倏地,面具人停下食指,對上鏡頭,“哈喽~大家晚上好。”
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這聲飽含獰笑的問候,足夠讓人皮毛直豎。在變聲器的僞裝下,讓人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我是想說什麽來着?”面具人敲了敲腦袋,默而,他那使人發寒的嗓音再次傳來,“哦~想起來了,我要殺人。”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他們對視一眼,将目光重新投向直播。
“我實在太無聊了,晚上這麽美好,得舉辦個活動才行。”面具人呲呲地笑出兩聲,在變聲器的作用下,極為刺耳難聽,“所以我決定從現在開始,每隔一天我就會殺一個人。”
“明天殺誰好呢?”
他陷入思考,進入直播間的人愈來愈多,彈幕內容更多的是在諷刺他的嘩衆取寵,騙取流量。
“殺人?你是有病嗎?騙流量也不用這樣吧!”
“真是沒下限。”
“支持樓上,這個人絕對是精神病。”
“精神病醫院怎麽把你放出來了?”
“還殺人?有本事你殺給我們看啊!”
“樓上,你是在引導他犯罪哦。”
“小心說話,沒準警察正盯着呢。”
“怕什麽,我又沒犯事。”
“……”
秦泷立刻下令,“讓網絡部的同事定位。”
周進沒帶電腦,想幫忙但眼下沒轍,張柯連忙電聯網警同事。
面具人貌似想到了主意,“不如這樣吧,我喜歡夜晚,那明天我就殺死一個白皮膚的人。”
“有病。”
“+1”
“+1”
“+1”
“……”
網友一連串的謾罵聲并未惹惱面具人,反而讓他笑得更歡,情緒越加高漲。
在即将關掉直播時,面具人忽而停下動作,微眯着眼陰陰一笑,“宏宇廣場的煙花秀,就當是這場游戲的開幕儀式~”
聲落,心驚,在衆網友發出質問讨伐前,他已經下線。
秦泷的臉色很難看,不過這時網警已經查出直播間的位置,他馬不停蹄地帶人趕往地址所在。
直播室在一棟爛尾樓裏,4樓的一間卧房,黑暗冷寂,空無一人,只剩下那張破敗的木桌,上面的灰塵被擦去了一些,還能瞅見剮蹭的痕跡。
一張白紙規整地攤放在桌面上,挑釁十足的話語,讓在場的警察無不例外都攥緊了拳頭。
各位,游戲正式開始。
張柯從外面進來,看到紙條,不禁凝下色,“秦隊,我們仔細搜過了,除了我們,這裏沒有任何人影。”
“來晚了。”秦泷忍着怒氣,将紙條遞給徐懷一,“他算好了時間,存心玩弄警察。”
經過長達一個小時的搜索,他們把這裏的每個縫隙都找了,也沒有尋到一點有用的線索,這個面具人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回到警局時,已經快到十一點,這場半個小時不到的直播讓公安局異常肅靜。
特案組,寧霜将黃挺的手機放到桌上,“指使人的號碼是個黑號,什麽都查不到。據網絡部的同事說,這個夜色的IP地址一直在變動,有意跟他們玩捉迷藏,他的位置,也像是他故意暴露給我們的。”
相似的做法,讓周進結起了愁慮,“這跟陳霖一模一樣。”
“黃挺家屬于老房區,那裏沒有安裝攝像頭,指使他的人根本什麽都查不到。”朱仕武愁道。
張柯暗暗嘆氣,“無從下手,那棟廢棄樓就更別提什麽攝像頭了,連個活影都難見。”
寧霜說出心中暫下的結論,“應該可以确定,指使黃挺把炸彈放到宏宇廣場的人,和這個面具人是同一個。”
俄而,秦泷斂聲說:“現在我們手頭上的線索就是夜色,咬住這個賬號,我不信他能一直藏好。”
“我會讓網絡部的同事繼續追查下去。”寧霜回話。
周進上前一步,“我也來幫忙。”
秦泷瞥了他一眼,微點頭,“好。”
繼而,他睨向站在邊上,比往日還要沉着的女生,“你怎麽看?”
她沒有看任何人,擡腳邁向大門,轉身離開之際,只輕飄飄的留下一句話。
“游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