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游戲(7)
深夜,鹿嶺公園冷清幽靜,陰風徐徐,撫動萬物,枝葉肆舞,卻掙脫不了根的束縛。
一個瘦弱的少年瑟縮在躺椅上,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因為連續兩天沒有讨到錢,害得他的兩頰餓得又向裏凹陷了幾分,肚子更是‘咕嚕’喧鬧個不停,冷餓交相折磨下,他怎麽也睡不着。
冬天分外難度過,今夜更是因為白天的一場雨而冷上幾度,少年裹緊了衣服,将自己近乎縮成一個球。在他苦惱怎麽熬過晚上時,一雙白色運動鞋停在他眼前。
他麻木地擡起腦袋,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衣服穿得很幹淨,一看就是有錢人,可那雙含笑的眼睛盯得他不由畏怯。
“餓嗎?”
聽到聲音,少年才得知這人是女的,只不過她包得嚴實,長得也高,看不出身形不好分辨。
相比于害怕,饑餓對他來說更可怕,他直視那雙眼堅定地點頭,“餓!”
女人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面包扔到少年懷裏,“吃吧。”
拿起面包,少年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袋,狼吞虎咽地啃起來,誰還管這人是假好意真善心,他的腦海裏只有一句話,終于可以飽一下了。
面包兩三口就被少年吞下,他戀戀不舍地舔了舔沾着面包屑卻染滿泥的手指。
“這樣活着很痛苦吧?”女人問。
少年将手指舔了個幹淨,砸吧着嘴巴,舔盡唇上的面包油,“只要不餓肚子,就不會痛苦了。”
“是嗎。”
“只要能不餓肚子,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少年目光熱誠,想從她那裏尋求溫飽之路。
女人半眯起眼,笑聲透過口罩傳到少年耳裏,化在刺骨的凜風中。
“好,我幫你實現這個願望。”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旭日終于撥開雲層,晨光照射在高樓,綠樹,河面…微微曙光還驅不散昨夜的寒意。
靜谧的公園,陸續有人來鍛煉,一位穿着薄款運動服的大爺,正沿着公園河邊的過道慢跑,呼吸十分勻稱規律,枝頭鳥兒‘吱吱’嘶鳴。
腳下忽而一絆,亂了他的速度和氣息,他輕擰起灰白的眉毛低頭尋去,是一塊石頭,想着應該是被人無意丢在這裏的。他沒多想,撿起石頭便丢進河裏,以防止別人被絆到。
調整好呼吸,他欲重新起步,可方才那一撇他似乎看到河面上有一個大東西浮着。
扭頭疑惑看去,可這一眼吓得快過古稀的大爺登時睜大了眼睛,顫栗的瞳孔中映照出一個泡得已發脹發白的屍體,他吓得往後連退了幾步,呼吸亂了全套。
“有人死了!”
枝幹上的鳥兒被吓得戛然而起,騰飛在河面上,啼叫不止。
兩刻鐘後,警戒線攔住了好奇的群衆。
莫小冷領着周進穿越警戒線,從梯口下了幾步階梯趕到屍體陳放處,浮屍已經被打撈起來,泡得發脹。
死者是名流浪兒童,長而亂的頭發濕漉地貼在臉側,十三四歲的模樣,面上的污跡被水沖刷掉一些,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滴着淩寒的河水,瘦削的腳踝裸露在外,一只破舊的單鞋挂在腳上,另一只不知所蹤。
章顯仔細檢查了下死者的臉部感官,而後掰開死者緊握的右手,取出掌心的水草,“死者眼結膜、黏膜出現出血點,靜脈有淤血,屍斑淺淡,口鼻中有蕈形泡沫,手、足部有皮膚脫落現象,是溺死。”
莫小冷看了眼水草,淡淡地說:“生前溺水,死亡時間不超過6個小時。”
章顯輕睨一下剛測的水溫,“沒錯,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今天淩晨1:00-3:00,具體情況還得等我回去詳細檢查後才能告訴你們。”
秦泷沖他點了下頭,“好,盡快。”
徐懷一拿着筆錄本走來,“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經常來這裏晨練的大爺,他只要沒下雨都會來公園跑步,哪曉得就看到河面上飄着一具屍體。”
接二連三的案子讓他們憂心忡忡,還沒查到什麽線索,現在又死了一個人。
寧霜掃向已被蒙上白布的屍體,黛眉不可避免的蹙了蹙,“死者沒有身份證明,看他穿着應該是在附近乞讨的流浪兒童,他的死是意外嗎?”
沒過兩分鐘,張柯凝着眉心走到他們面前,手上還握着筆錄本。
“我在附近問過,沒有人認識死者,附近乞讨的人天沒亮就走了,估計得到晚上才能等到他們。”
“昨晚直播說的35,與這名死者好像并沒有關聯。”徐懷一猶疑道。
“體重。”
莫小冷清淺的兩個字解開他們的疑惑,章顯也粗略估計了下,“死者因為泡在水裏,身體難免會膨脹,折算下來,他生前的體型非常瘦小,大概就在34-37kg,就跟…”
他頓下話,掀眉看向靜立在一旁的莫小冷,“跟她的體型差不多。”
周進怔了下,微抿着唇,驚懼一閃而過。
秦泷盯住她,聲調下降了兩個度,“你的意思是,這名死者是同一個兇手所為。”
“是。”
跟他的設想并無二致。
“如果是意外,還挺奇怪的。”周進思索一番,吐出心中的怪異之處,“死者雖然是流浪兒童,但他也不會在大晚上到河邊來吧,昨天晚上那麽冷,他應該會找個比較溫暖的地方休息才對。”
警察們深知這點,也擴大了搜查範圍。
上午十點半,解剖室。
莫小冷站在屍體右側,視線淡然地掠過全/裸的屍體,最終落在右腹處的一道十厘米長的傷疤上。
“死者腎髒丢失。”
章顯早已注意到那條傷疤,他手上動作未停,繼續檢查裸露在外的器官。
“死者呼吸道和肺泡內有溺液、泥沙,肺部呈現水性肺氣腫,表面有溺死斑和肋骨壓痕,肺部等大循環器官,以及牙齒中檢測出相當數量的矽藻。胃部多有溺液、水草、泥沙,還有一些尚未消化的面包,根據髒器的體溫和河水溫度判斷,死亡時間在今天2:00-3:00。”
他将死者的胃放回原位,探向屍體右部腎髒所在之地,不出意料是空的,“右腎丢失,大概是在兩個月前被人為割走。”
周進別過頭,沒敢看那各個慘烈的器官。
莫小冷走過去察看一眼試管中的面包樣品,“死前不到半小時進食。”
“面包屑還能分辨出來,幾乎是在吃完後的半個小時內,喪失了消化功能。”章顯安放好各器官,側眸對陳家安說:“縫合屍體。”
聽言,周進難得回頭瞄過去,“剛吃完面包沒多久就溺死了…”
那個男孩也不過十四歲的模樣,悲慘的人生經歷,如今又橫死在冰冷的河水中,可能都沒怎麽吃飽穿暖過。
章顯取下帶血的手套,補充了句,“死者身上沒有反抗,掙紮的痕跡。”
“這是什麽意思?”周進問。
陳家安替他解疑,“通常情況下,溺死一般是自殺或意外,他殺者少見,如果是他殺,常見于先用暴力傷害後再抛入水中,前提是死者不會游泳,身上也會出現不少傷痕。單純的被推進水裏是很少見的。”
“沒有傷痕…若真是面具人幹的,死者是怎麽被她沒有防備的推入河裏的?”
陳家安聳了聳肩,“這就需要你們去調查了。”
解剖室的味道不好聞,莫小冷沒有看他,拉開門徑直離開。
剛走到特案組門口,他們便遇上了正回來的秦泷和寧霜。
“鹿嶺公園設置的監控也就三個,我們查了昨晚的錄像,有不小的發現。”
寧霜将拷貝下來的視頻播放出來,經過投影儀投放在牆上,右上角顯示時間為2月19日1:47,一個顫顫巍巍的人影裹着破爛的衣服走進公園,因為攝像頭安裝的位置不佳,并不能看到接下來的動向。不過在2:04又有一個人影走進公園,那人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口罩,身形較為高大。
随着時間流逝,2:41,那名高大的黑影從公園後門左邊離去,至此錄像結束。
寧霜将黑影拍得最為清晰的一瞬暫停,放大在屏幕上,“除了兇手不會有誰會在三更半夜去公園,除非這個人也是流浪者。”
顯然不是,視頻的清晰度雖不好,但還是可以看出這人的穿着打扮不是窮人,更別提什麽乞讨者,況且步履平穩,也不像酒鬼。将所有不可能排除,只有一種可能性,他就是兇手,而且是個連環殺人犯。
秦泷在電腦上投影出鹿嶺公園的二維地圖,将小河及附近放大,“根據死亡時間和河水流速計算,死者應該就是在這裏落水。”
“那裏有一處亭子,我們在周圍勘查過,沒有打鬥的痕跡。”
秦泷放出當時拍攝的現場圖片,褐紅色的納涼亭,靜幽複古,灰色的地板上散落了幾片樹葉,柱角丢棄着一個面包袋。
莫小冷視向畫面邊緣的面包袋,“死者胃裏有面包,死前半小時內進食。”
“看來死者在被害前停留過這裏。”秦泷确信道。
周進将在解剖室的推斷告知二人,不免都既驚愕又氣憤,尤其是寧霜怒得咬緊後牙,“他還那麽小,就被人割掉器官,這些販賣器官的混蛋!”
“這件事會有其他組跟進,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抓住殺死他的人。”
寧霜平複了稍許心情,“徐懷一他們已經擴大範圍在找認識死者的人,我去幫他們。”
“去吧。”
秦泷頭疼地用拇指按了幾下眉骨,網上的輿情更嚴峻了,警局的壓力越加大,即使有張局在前面攔着,但一直找不到什麽有用的線索,前路艱巨,難以看到光亮。
莫小冷倏而開口,戳破這份沉抑,“三處案發地點不是随機。”
“是兇手刻意選的?”秦泷連忙問。
“是。”
周進也急切地望着她,難以言喻的驚喜,這是一個很大的收獲。
秦泷走到她面前,壓着激動斂聲快問:“這三處案犯現場有何關聯?”
“地圖。”
聞此話,秦泷立馬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櫃子找出陵市的地圖,将其攤開平放在會議桌上。
莫小冷拿起筆把三處案發地點圈出來,随後将臨近的點連起來,呈現出一個鈍角。她沿着外圍兩點畫了一個五邊形,地圖上多出的兩個點被她同樣圈了出來。
“兇手會在這兩處行兇。”
秦泷擰緊眉峰,尚有質疑,“你是怎麽推斷的?”
莫小冷畫出兩條邊的垂線,最終交于一點,那是中心所在。
“新明醫院。”
周進驚詫地看着地圖上兩條垂線的交點,“新明醫院的确就在這裏。”
“新明醫院…”秦泷冥思許久,凝視地圖上的幾點說:“謝鴻霄出事後,我們去新明醫院查過,并無異樣,那裏每天人來人往,監控上也未顯示任何異常。姚宛婷也是一樣。”
“死者的關聯在新明。”莫小冷輕語。
秦泷抿緊眉結,談不上愁緒被消解一分,“這名流浪兒童可不像去過那裏。”
“鹿嶺公園距離新明不到五公裏,醫院門口時有乞讨者。”莫小冷不等他回話,接着說:“兇手在新明醫院鎖定目标。”
周進上前兩步,“那接下來将被殺死的人也去過新明,可醫院裏每天那麽多人進出,根本就鎖定不了。”
秦泷指着地圖上即将發生命案的兩點,“我會帶人先去這兩處地點部署。”
說完,他便火急火燎地快步離開,打電話将方才的推論告知了寧霜他們。
“小冷,我們也去這兩個地方嗎?雖然不清楚兇手會在哪裏動手,但兩處都安排好人,肯定能捉到她。”
“新明醫院。”
“醫院應該沒什麽值得調查的了。”周進躊躇道。
她忽視他的勸阻,先行擡腳離去,他無奈跟上。
之前不是不想去嗎?
中午,醫院內擁堵的人群稍微松緩了一些,今日門口沒有乞讨的孩子,貌似是轉移了地方。
周進拿着兩個三明治,一瓶溫牛奶跑到她身旁,将剛買來的熱三明治撕開包裝遞給她,“你暫時不想吃飯,就先吃點這個墊墊。”
等她接過,他将吸管插進牛奶盒中,再次送到她手邊,“幹吃有點噎。”
見她雙手都拿着食物,他不禁滿意地揚起眉梢,随後自己也吃起了幹巴的三明治。
莫小冷小口嚼着三明治,跨上樓梯,慢慢走進氣氛尚留哀愁之意的門診部,一樓牆邊挂着很多溫馨提示,醫院基本信息,及相關的權威醫生介紹。
一一掃過牆上的信息,她悄然站在了描述有神經內科的幾名有權威性的大夫照片前。
周進三四口就吃完了三明治,暫時讓咕叫的肚子閉了嘴,“怎麽了?”
前方走來兩名護士,正準備去吃飯,閑聊起今天的八卦。
“梁醫生今天怎麽不來上班啊?”
“對啊,挺奇怪的,他一向都來得準時,沒翹過班啊。”
“估計也是家裏有事吧,沒來得及請假。”
“可能是吧。”稍胖的一個護士挽着同伴的手臂,加快了步子,“趕緊走吧,忙了一上午,我都快餓死了。”
“……”
兩人走遠,周進只輕輕瞟一眼,沒有在意,發現莫小冷在看那兩名護士,不免感到迷茫,“她們難道有問題?”
“查新明醫院。”
“之前不是查過了嗎?”
“詳細。”
他微感不解,卻還是認真回應,“好。”
臨走前,莫小冷淡掃了眼牆上的幾名醫生的照片,神經內科,有一名是專治腦部神經的專家。
梁文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