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線拐賣（3）

一覺醒來，周進的腦子是又疼又懵，他茫然地看着陰暗空蕩的房間，太陽被擋在雲層之下，天空灰淡得緊，分不清是日出還是日落。

他捂着額角，掀開被子走下床，頭疼欲裂，口腔也幹澀泛苦，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地出現在腦海。

昨天我好像喝高了，遇到了徐懷一他們…後面我是怎麽回來的？

簡單的房間擺設，熟悉的床單，這是在事務所。他沒多少驚訝，畢竟昨夜莫小冷也在場。

他打開門走到客廳，果真在書架前看到了熟悉的人。

“昨天是你帶我回來的？”

“秦泷。”

“秦隊？”他略感詫異，倒也沒多說什麽，繼續問：“我昨天喝多了，沒說什麽胡話？做什麽奇怪的事吧？”

他還真擔心自己幹出什麽社死行為。

莫小冷停下翻頁的手指，掀眸而視，目光落在他的雙唇上，清淡而深幽，令人察覺不到其間浮現的紋波。

少頃，她平靜地移開視線，什麽也沒說。

見她沒反應，周進稍稍放下心來，可下一秒當他瞧見牆上的時鐘時，臉色猛變，“完了完了，要遲到了！”

他拿起沙發上的包和衣服沖到門口，邊穿鞋邊說：“我先去上班了，你別忘了吃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尾聲消失在樓梯間，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沒了人影，莫小冷撩眸看了一眼空蕩的大門，過了半刻鐘，她起身離去。

昨晚的意外，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這微不足道的瑣事，仿佛刻下了淡淡的印子，怎麽也擦不去。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甚至有絲隐隐的…難受？

所以她不再想，一切情緒都被壓在潭底，誰也挑撥不起來，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面館，王姨收拾着碗筷擔憂地看向門口靜坐的女生，“小冷啊，再吃點吧，你吃這麽點怎麽能飽。”

“不用。”

“唉…你這孩子，哪有人的飯量像你這樣，一兩口就吃飽了。”王姨走過去坐在她對面，雙手搭在桌面上語重心長，“我家娃娃一頓就得吃兩三碗面，你要是有他一半飯量就好了。诶對了，最近怎麽沒看到周進？他是…走了嗎？”

“快了。”

“唉…也難怪，小周是個大學生，總不能一直憋屈在這種小地方，年輕人肯定是要往高處走的。”王姨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你也別太憂心，他走了再招一個就是，現在找工作的多，肯定能再找到的。”

“不。”

“你別不信我的話，馬上就有大批的學生畢業，保準你能招到人。”

“不用再招。”

“你…不要助理了？”

“嗯。”

王姨愣了幾秒，疑惑道：“這是為啥？我看有個助理也蠻好的，最好是招個女生，方便照顧你的起居，小周和之前那個畢竟都是男生，在某些方面…”

“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王姨識趣地閉上嘴，端着碗筷走進廚房。莫小冷接通電話，沒有點開免提，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勢。

“我是寧霜，等會兒我要去調查一個失蹤案，如果你沒什麽事，可以和我一起去。”

“好。”

“我現在就來接你。”

半個小時後，寧霜驅車而來，待莫小冷上了副駕駛，她對面館門口目送的王姨點頭示意。

“失蹤人是陵市五中的高三生，叫黎钰，18歲，馬上就快高考了。報案人是她的母親和姐姐。前天上完晚自習，黎钰和她母親因為學業的事大吵了一架，黎钰負氣跑了出去，她母親以為她去她姐姐楊黛那裏了，就沒管。直到今早她得知黎钰沒去楊黛那兒，她們才一起去警局報了案。”

“黎钰是單親家庭，父母離異，姐姐楊黛判給了父親，她被判給了母親，兩姐妹感情不錯。尤其是當楊黛畢業回陵市工作後，聯系更頻繁了，黎钰時不時會去找她姐姐，也經常會在她那裏過夜。”

大概講明情況，黎钰家也到了。

一個不算舊的小區，居住的多為中老年人，在小區裏鍛煉身體，說說笑笑。

黎钰家，沙發上坐着兩位哭得淚雨帶花的女人，其中年輕的那位就是黎钰的姐姐楊黛，而另一位面容憔悴的女人則是她的母親黎美娟。

“钰钰她究竟跑哪兒去了…嗚嗚嗚…”

“媽…別擔心，警察會幫我們找到她的。”

“钰钰…我的钰钰啊，是媽媽不對，不該吼你…媽媽錯了，你快回來吧！”

寧霜遞給她們兩張紙巾，語氣放緩了微許，“你們仔細想想她還可能會去哪兒？”

“小钰可能會去的地方，我們都問過找過了，都說沒有見過她。”楊黛擦去臉上的淚水，安撫着她母親顫抖的後背，“小钰平時很聽話的，一有事她一般都會來找我，這次…”

“是我的錯，前天晚上她跟媽吵架後有打給我，但我當時在加班就沒有接。等我想起來再撥回去的時候，她沒有接，我以為她只是在生氣，也就沒有在意。”楊黛懊悔地垂下腦袋，神情痛苦萬分，“都是我…要是我當時接了她的電話就好了。”

寧霜一時失神，緩過來後繼續問：“你們是因為什麽吵架？”

“我發現钰钰最近回來的比往常要晚十多分鐘，我就去學校接她，沒想到她竟然跟一個男生在校門口拉着手，她馬上就要高考了，竟然還早戀！我拖着她回來把她教訓了一頓，她說…她說跟我生活很壓抑，她不想跟我一起生活，還說當初他父親把她一起帶走就好了…我一氣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跑了出去…嗚嗚嗚…”

“原以為她會去找楊黛，誰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

“媽，對不起，是我不好…”楊黛悔恨極了。

黎美娟抱着楊黛痛哭起來，“钰钰就是我的命啊，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該怎麽辦！”

莫小冷站起身，走到電視機旁的架子前，淡視上方放置的一個相框，是黎钰，楊黛，黎美娟三母女的合照，笑容都十分燦爛，幸福。

寧霜輕瞄她一眼，沒有太在意，黎钰的照片她第一時間就給她看了，“那個男生叫什麽名字？或許黎钰去找他了？”

“不清楚…那個男生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是哪個班的。”

楊黛遽然揚起頭，睫毛上帶着淚珠，“我想起來了，半個月前我聽小钰提起過，她說隔壁班有個男生在追她，但她還沒有答應…應該就是他。”

“好，我們會去調查清楚，有進展會馬上通知你們。”寧霜臨走之際，又看向楊黛，“你別太有心理壓力，這不是你的錯，我會幫你找回你妹妹。”

“謝謝…謝謝你警官。”

回到車上，寧霜掉轉車頭直接開往五中。

“你很在意。”莫小冷望着前方的公路漠然開口。

“這是我的工作，我當然在意。”

“不是作為警察，而是你。”

寧霜手一頓，眸底劃過一抹訝異，唇側延起苦澀的弧度，“你真的很擅長觀察。”

也許該說太過聰明。

“她跟我很像…”寧霜握緊方向盤，目視前方，冷豔的容貌比以往多了分難言的傷感，“如果我妹妹還在，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她失蹤了。”

寧霜曾隐約透露過，但莫小冷并未在意。

“嗯，她失蹤了。十四年前她被人販子抱走了，當時我還在上初中，那天…本該是我去接她放學，可我貪玩誤了時間…把她弄丢了。”

這件事是她心裏永遠的刺，拔不掉取不得，所以她才會選擇當警察，接觸各種各樣的案件，不時的詢問失蹤案，希冀能尋到妹妹一點蛛絲馬跡。

看到楊黛，她好似在照鏡子，對面那個自責悔恨的女人就是她啊。

寧霜掏出錢包裏一張泛黃的相片，“這是她五歲的時候照的，也是唯一的一張。”

莫小冷輕輕一視，依舊沒有回應。

“今年她就21歲了，再見面，估計我也認不出了。”寧霜小心收好照片，再次對上她的眼睛時，有了絲請求，“你很厲害，如果…如果某一天你在街上遇到，或許能認出她，希望到時你能告訴我。”

她私心的将自己的願望寄托在莫小冷身上，只因這小小的祈禱，上天沒有聽見。

五中，教學樓此時相當安靜，偶爾傳出讀書聲，不大卻更顯寂靜。

很快他們就來到黎钰所在的班級門口，莫小冷站在護欄邊，淡視教室裏投來的數雙好奇的眼睛。

寧霜不想太興師動衆，輕聲告知代課老師後，便以家屬的身份叫出黎钰的同班朋友。

“你們…是誰啊？”

女生有些怯弱，她并不認識眼前的兩個人，尤其是對上莫小冷的眸子，讓她不由得發怵。

“我是黎钰的姐姐，這兩天黎钰有跟你聯系過嗎？”寧霜随便扯了個謊。

“沒有，她昨天都沒有來上學，我還以為她生病請假了。”

“那你知道她談戀愛了嗎？”

“我…”女生偷瞄了眼寧霜，頗為心虛地低下頭，“你可別跟黎钰說是我說的…她上周的确跟九班的郭子昂在一起了，她讓我替她保密的…”

“好，如果你還想起什麽或者她聯系你了馬上告訴我。”寧霜将自己電話寫下來交給她。

“哦…好。”女生雙手接過，疑慮滿滿，“黎钰怎麽了？他們難道私奔了？”

“別瞎猜，好好念書，回去吧。”

“哦…”

緊接着，寧霜又帶着莫小冷去了辦公室。正值下課，走廊學生流動性太大，九班班主任應昭主任要求，将郭子昂帶到了辦公室。

“主任…你找我有什麽事？”

男生戴着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校服熨燙得十分整潔，個子還算高，就是有些清瘦。

“郭子昂，你在跟七班的黎钰談戀愛是不是？”主任皺緊眉問。

“我…”男生年紀畢竟還小，禁不住這麽多人審問，頓時垂下眼承認，“…是。”

“你們好大的膽子！馬上就高考了，還有時間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我們沒有耽誤學習，也不會誤了高考。”

“你說不…”

“好了主任，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寧霜打斷他，走到郭子昂面前，“前天晚上，你在校門口遇到了黎钰母親對嗎？”

“是…她看到我跟黎钰走在一起，很生氣，拉着黎钰就回去了。”

“之後黎钰有聯系過你嗎？”

“沒有…我打她電話一直沒人接，昨天我去她教室找她，可她同學都說她沒有來學校。我想去她家找她，可我怕…”

想到那晚黎钰母親怒火中燒的模樣，他便停了話。

寧霜蹙起眉心，陷入沉思，她究竟會去哪裏？

“你先回去吧，別太有心理壓力。”

郭子昂抿着唇走了兩步，少時，轉身躊躇道：“黎钰她怎麽了？她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緘默片響，沒有人回應，辦公室內的老師們也在好奇答案。

“她失蹤了。”

一直未說話的莫小冷，解答了他們的疑惑。

“失蹤！她怎麽會失蹤？”郭子昂徒然緊張起來，“她會去哪兒？你們都找過了嗎？”

“警官，黎钰真的失蹤了？”主任問。

寧霜并不生氣莫小冷的擅作主張，這件事瞞不了多久，與其傳得天花亂墜，倒不如直接告知，只是希望別那麽快引起喧波。

“是，黎钰失蹤了。”寧霜又對郭子昂說：“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快回去上課。還有，暫時別把這件事洩露出去。”

“求求你們，一定要找到她！”

“我們會的。”

離開學校，寧霜徹底沒了思緒，彷如一個無頭蒼蠅，沒了方向。

“現在我們只能祈禱黎钰家附近的攝像頭有拍到什麽。”

在黎钰家附近搜尋了幾個小時，終于在隔着一條街的路口的攝像頭裏尋到點東西。

屏幕中，黎钰失魂落魄地經過路口，出現的時間也就5秒左右，這是唯一一個拍到黎钰的畫面。

“這麽看，她走的方向應該是社稷路。”寧霜扶着下巴思考。

但範圍太廣了，僅憑這點根本推測不出黎钰會去哪裏。

“23:07’49’，暫停。”

寧霜一驚，“你有什麽發現？”

進度條拖到她所說的時間，但什麽都沒有，空蕩的街道，一個人影都尋不到。

還未等寧霜問出口，莫小冷提早告知答案。

“凸面鏡。”

聽言，她恍然大悟，昏黃的路邊的确立了塊安全凸面鏡，借着路燈，鏡子裏映射出一個車影。

“你懷疑這輛車？”

“昨夜的面包車。”

寧霜大為震驚，再次向她确認，“你是說，這輛車是昨天晚上差點撞到秦隊他們的那輛？”

“是。”

“有什麽證據證明？”

車牌號在視野盲區，根本無從考證。

“左側前燈罩破裂，葫蘆擺件。”

“昨晚你看到的那輛面包車也有這些特征？”

“是。”

“如果是這樣，那這件案子就不是失蹤案這麽簡單，這是一起惡劣的有組織的婦女拐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