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計劃(26)
杭聿斯有很多問題需要這位偵探小姐解答,所以,他拐跑了她。趁着樓下正在舉辦活動,他沒心情再理會謝東來,拽着她迅速從後門走到停車的地方,傷口還在往外滋血,白褂子很快就被染得鮮紅。
等到坐上車,他沒有将她綁住,找到車裏的備用繃帶,他火速處理好傷口,将血跡斑斑的白褂子扔出車外,餘光瞥見她身上的紅背心,厭惡的一起脫下來扔掉。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揚手丢出車窗,随即驅車逃走。
還沒過幾分鐘,後面便來了不少追兵。警笛聲霎時響起,吵得他笑裂了嘴。
“Eve,為了給我演這出戲,你付出了不少代價啊。不惜親手殺死周進,你比我預想的還要冷血,很好,很好。”他呲呲笑出聲,語裏頗有點咬牙切齒的勁兒,“你就是從他屍體上将消息透露出去的,是嗎?”
“是。”
“什麽時候?”
在地下室,他可是全程目睹,她怎麽可能有機會傳遞消息?
莫小冷側首淡視,死寂的眼瞳再也沒有他想要的波濤,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我說過,你的自負會讓你失敗。”
杭聿斯嗤嗤而笑,輕瞟一眼後視鏡中緊追快趕的警車,用力踩下油門。他皺起的眉峰忽而舒展開,自有一種欣慰,“至少說明,我比他們更重要。”
殺死一個重要的人,不就是為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存在。如此一想,他煩悶的心情瞬時好轉。
“為何不演得徹底一點,一直演下去?”未等她回話,他繼續侃侃發話,“這樣也好,讓我提前知道你的實驗失敗了。沒關系,失敗很常見,我會讓你成功的。”
“不是演戲。”
他臉一僵,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細汗浸濕了額頭,眉目間劃過一絲惶恐忐忑,他的嘴唇崩成一條直線,聲聲逼壓,“Eve,告訴我。”
“沒有Eve,一直都是莫小冷。”
如果硬要說有Eve的存在,那也只是她的黑暗面。他喜聞樂見,萬般傾慕、期盼的樣子,不過是她為了對付他,讓他完全信任,釋放出來的陰暗。
她放任黑暗滋生,讓它肆意生長,這是一種勇氣和魄力。殺死自己的為數不多的善良,似乎并不難。但…也是一種不懼生死、不畏變數的孤注一擲。
若說簡慕檸代表過去,那她在今天才算真正死去,而新生的莫小冷壽命也即将終結。
遺憾嗎?可惜嗎?
在她決定實施這個計劃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生死,她不在乎,只想殺死他。可後來,發生了好多事…張成毅昏迷不醒,周進甘願赴死等等,讓她空寂的心髒有了分劇烈。所以才策劃了療養院的謀殺,她已經不想為簡世華殺死杭聿斯了,暫且的拖延還是能做到。
因為…他說不要弄髒手。
如今,在她心裏或許有絲遺憾吧,不過是煙花易逝,飄渺雲煙罷了。
杭聿斯慢慢恍然一切,事情發展超出他的意料,仍存一份僥幸地問:“在九號死掉的時候,我明明看到你是渴望死亡的。還是說,從那時候開始,你就在計劃今天所有的事?”
這種想法讓他既震驚又感恐怖,那時候她還不到九歲,已經預料到後續的發展?思考到這麽深?這麽遠?
“不是。”
九號吐血而亡時,她确實興奮,前所未有的,那是對鮮血的渴求。每個人都有陰暗的一面,她也不例外,但她與常人不一樣。她并不害怕被黑暗吞沒,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另一個自己,甚至與她對話,操縱自如。
“你放心,我會研究出來的。”杭聿斯騰出一只手撫向她的臉蛋,指尖的鮮血在她蒼白如雪的臉上劃下一道驚悚的血痕,“Eve,你不需要有善良,我會把它殺死。”
“你做不到。”莫小冷目不斜視,眉眼淡然,沒有一絲一毫被綁架的慌張,“不會有那種藥。”
當初被注射時,她确實疼得以為就是死亡,可還是醒過來了,計劃順勢進行。
杭聿斯的臉色稍有難看,薄唇抿成一條繃直的線,因為身體的緊繃,傷口的血流速度加快了幾許。他想要的不是這種結局,明明已經抛棄了所有,可最後竟然被自己的天使背叛。
“Eve,我說過,你永遠都會屬于我。”
話音剛落,他猛地踩緊油門,扭動方向盤急速轉彎,開進一片小樹林。募而,輪胎磕上一塊比較大的礁石,他擰緊眉掉轉車頭,可還是狠狠撞到一棵樹上,車頭箱頓時冒出一串焦臭的白煙。
劇烈的撞擊讓他的傷口再次裂開,也使他疼得昏沉的腦袋清醒過來。他撇一眼身後即将追上來的警車,打開車門,拽起莫小冷往前方逃去。
死神的鐮刀已經落下,他逃到懸崖邊,踩落的碎石乍然滾下去,激起微乎其微的波紋。他望着腳下高聳、蔚藍無垠的大海,洶湧的海浪擊打出潔白的浪花。他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大笑,在呼嘯的海風中猶顯瘋魔與病鸷。
趕來的警察看到了讓他們這一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幕。一個英俊的青年拉着一位瘦骨嶙峋,如同死屍的女生站立在懸崖邊,好似一對正要殉情的情侶。狂躁的海風用力撕扯他們的頭發,鮮血淋漓的白襯衣,飛舞的裙擺沾染了斑斑血紅,在風中肆意嘲弄,鹹腥的海風含着若有似無的血腥,不由分說地鑽進鼻腔。
秦泷等人舉槍逼近,這個讓他們捉不到蹤影,幾乎束手無策的兇手,在今天終于顯露出真面目。
“舉起手來!”易中陵托着手/槍瞄準杭聿斯的頭,聲色冷肅,“這裏已經被警察包圍,你逃不了了!”
寧霜幾人不敢松懈一分,畢竟莫小冷還在兇手手上,尚且這名兇手萬萬不能小瞧。但凡他有一絲不軌的舉動,她都會找準時機射穿他的腦袋。
“誰說我要逃?”杭聿斯沒有挾持莫小冷,風裏缱着淡淡的血腥味,他笑得肆意張狂,笑得陰鸷狠毒,“我給她注射了一種毒藥,即便送去醫院,也不會有人分析出它的成分,除了我。”
衆警察大驚,驚疑的瞳孔映射出一身染血的襯衣,一張滿是威脅的笑臉。此話一出,他們不敢在往前走一步,而是求證的睨向莫小冷,可對方平淡無紋的面容沒有任何張惶可尋,這讓他們心生懷疑。
他們再次擡步緩緩逼上前,杭聿斯見狀從背後扣住莫小冷的脖子,慢慢倒退,很快就到了懸崖邊緣,“再過來,我就帶她一起跳下去。”
這裏很高,近二十米的高度,下面有數不清的明礁暗礁,還有那翻騰的海水,掉下去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毫不慌亂的要挾,但成功喝退了接近的警察。
杭聿斯躲到莫小冷背後,掏出一直別在後腰的手/槍對準前方的警察們,“後退。”
警察們咬牙向後退了一兩米,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焦急至極的吶喊,“小冷!”
“張局,你們怎麽來了?”
兩個人從後方迅速擠到前面,秦泷想要阻攔,但被張成毅揚手喝止。
“你沒死。”杭聿斯驚怔地盯着前方突然出現的男人,俄而,緊抿的嘴角扯起一個飽含憤意的笑弧,“Eve,你的戲演的真好。”
而讓他如此生氣的人,正是死而複生的周進。
莫小冷看到張成毅與周進完好無損地站在眼前,那雙死寂的瞳子在飛揚的發絲下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安心。
他真的還活着,他也醒了…真好。
周進穿着一身病服,左胸的傷口因為奔跑而裂開,溢出些許鮮血,他着急地望着前方一身血色白裙子單薄的女生,脖頸處的燒痕紅得更為突兀,她蒼白的臉色和瘦弱的身體,像是一棵被風雨摧殘的枯枝。
“小冷,我就知道,你不會變成那樣。”他紅了眼眶,險些掉下淚。
昨晚,在莫小冷把刀刺進他的胸口時,他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可嘴裏忽然被塞進的東西讓他詫異又驚喜,他分不清眼前的女生是真是假…陌生,又熟悉。
意識消弭之際,他恍恍惚惚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好像還有秦泷的怒吼。等他再次醒來已經在醫院,胸口的刺痛感讓他明白昨夜的一切都不是噩夢。口中的異物感再次襲來,他慌忙坐起身将它取出,是一張小紙條,上面赫然寫着一個名字。
——謝東來。
這一刻,他已知曉莫小冷的意圖,連忙将其告訴警察。對此,秦泷和易中陵帶上人火速趕往幸福療養院。
看到最想殺掉的人好好站在面前,杭聿斯眉目間漾起狠戾之色,嘴唇貼近她的耳朵,嗓音照舊柔和卻不聞一絲溫度,“你明明刺進了他的心髒,為什麽?”
“我沒有刺中。”
當時,她接着光影給他營造出一個視線錯覺,但這需要異常冷靜的心态以及對人體結構了如指掌,幸運的是這兩樣她都具備。僅僅幾毫米的偏差,存在很大的風險,她賭的是那份萬一。
這讓她第一次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懼意,她害怕沒有堵中,害怕周進會因此死去。如果他死掉,解剖也會發現他口中的紙條,她想到了所有可能性,可喜的是,她賭贏了。
周進醒來後對那一刀仍存有恐怯,可在看到懸崖邊仿佛就要跟着狂風一起離開的人,他恍然醒悟。莫小冷是救了他,如果落在杭聿斯手中,他才是難逃一死。想起華卿一家三口,直覺告訴他,亦是同樣的處境,她用殺人的方式救了所有人。
杭聿斯大夢初醒,對莫小冷所做的一切都明晰過來,自嘲般呲笑着說:“在我面前親手殺他,不僅讓我對你不再懷疑,也救了他。Eve,我必須承認,你确實聰明。但你別忘了,你的聰明是我給的。”
“那又如何。”
她回得漠然,肆亂的發絲來回撲在光潔的額頭上,飛舞的裙擺宛如一只帶着點點紅斑的白蝴蝶,被蜘蛛網捕獲,拼命掙紮。
秦泷等人并未有太多吃驚。昨天晚上,秦泷收到一個定位消息,他記得這個定位器給了周進,心中一股不安感襲來,他急忙驅車趕去。抵達地點時,偌大的別墅空無一人,他也終于在地下室發現了以為已經被害的周進。驚喜的是周進還有脈搏,許是太過恐慌,一口氣背了過去。可那把胸口的刀讓他不能忽視,是意外插偏?還是故意為之?
在收到周進口中含有秘信的前幾分鐘,他們剛從彰顯那裏得知。捅入周進胸口的那把水果刀上的指紋屬于莫小冷,這讓他們倍感震悚,萬萬沒想到想要殺周進的原是她。未等詢問周進,他們便在得知秘信內容後火速趕往療養院。
如今,都給了他們答案。
張成毅踏上前一步,原本蒼白的臉色經過調養有了些許血色,而此刻卻是凝重萬分,“翟垣,放了她。她跟你一樣,都是這場實驗的受害者,她沒有任何錯,錯的人都被你殺害了,你還想怎麽樣?”
杭聿斯臉色猛變,有一秒的驚愣,他不可思議地看向張成毅,這個久遠到不可能再聽見的名字讓他有瞬間的恍惚,随之而來的是滿滿的厭惡和譏諷。
“你竟然查到這裏來了。”
莫小冷能感受到鎖住自己脖子的這只手一剎那的顫抖,原來他痛恨原本的自己,所以才甘願跟着夏文姝,即便此後遭受的一切要痛苦上百倍。
秦泷他們在找到張祿家的名單後,就同易中陵等人一步不停歇的調查二十年前的失蹤兒童。名單上有完整名字的,除了翟垣都對得上號。而這個翟垣的特別之處還要屬那把叉,所以他們找出二十年前叫翟垣的所有人,再根據莫小冷的側寫,一一排除,着重調查陵市二十年前年齡是13歲左右的男孩。經過調查符合要求的翟垣只有不到七十人,經過不眠不休的調查,他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可疑對象。
翟垣,陵市本地人,母親艾有南在其八歲時上吊自殺,父親翟華元在十七年前因為吸毒被抓,在監獄裏還沒蹲兩年就被仇人殺死,而他們的孩子記錄很少。根據從前的街坊鄰居回憶,翟華元吸毒前酗酒,經常打艾有南,自從艾有南自殺後,他就将所有怒氣都發洩到兒子身上。大概就是二十年前,鄰居們沒再見過翟垣,翟華元也沒找過,更甭提報警,他只怕還在高興沒了拖油瓶。
“翟垣,束手就擒吧,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杭聿斯倏然單手捂住臉放聲大笑,猖狂無畏的笑聲惹得海風有了絲戰栗。少時,他頓然收起笑容,俊挺的眉宇漫起一片陰戾,“真是個陌生的名字。”
過去的種種不堪,霎時閃過他的腦海,原以為自己早就忘卻,沒曾想,只不過是一個名字就讓自己如此失控。
“你忘不了。”莫小冷動了動唇,平緩冷淡的嗓音再次順風傳進他耳中,“他一直都在你心裏。”
你并非無所不懼,對過去不僅有憎惡,還有留存的恐懼。
杭聿斯握緊槍,眼睑泛起稍許猩紅,緊挫的牙間冷鸷的溢出幾個字,“Eve,別再激怒我了。”
他的威脅并未起到作用,莫小冷比他想象的還要看淡生死,“你從來都是個膽小鬼。”
周進等人為她赤/裸裸挑釁的話吓得脊梁冷汗直冒,她還想做什麽?
片刻的緘默,天色悄然暗下,灰蒙的雲朵朵碩大,海風仍呼哧地喧嚣個不停。驀地,杭聿斯咧開嘴,潔白的牙齒透着森然的冷意,以往的笑容被他黏回臉上,他放下舉槍的手,将手/槍緩緩塞進她的手心,低頭輕笑。
“Eve,如果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願。”他掰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轉過來,四目相對,截然不同的視線交彙之處一片突兀的安靜。他眼皮也沒擡地威脅正蠢蠢欲動的警察們,“不要動,只要你們一靠近,我就拉着她跳下去,就算擊斃我,我也有信心帶她一起死。”
“你究竟想怎麽樣?”秦泷大聲質問。
回答他的只有噙着血腥味的海風。杭聿斯擡起她握住槍把的手,抵在自己額頭上,他眸光熱烈,洶湧着愛戀,笑的欣然,“動手吧Eve,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嗎?”
“莫小冷,別做錯事!”秦泷喝道。
寧霜焦急地大喊,“一切還來得及,如果你開槍就真的完了!”
周進捂着左胸崩裂的傷口,臉色煞白的邁前一步,“小冷不要!”
杭聿斯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輕快的話語盡是魔鬼的蠱惑,“Eve,開槍吧,遵從自己的內心。”
在數雙焦灼的眼光下,莫小冷放下手,輕輕一抛,漆黑的手/槍立時墜入身後聳峙的懸崖,沒入喧騰的海浪。
“你在做什麽?”杭聿斯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凜聲質問:“你不想殺我?還是你真的以為自己是好人?醒醒吧,這個世界不會容下你,我才是你的歸宿。”
“Zero,你很可憐。”莫小冷掀眸淡視他逼迫的目光,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動,“你的一生都在被操控,你只是一個提線木偶。”
杭聿斯怔愣住,下一秒他仰頭大笑,笑聲在風中是那麽陰悚,那麽凄厲。腹部的傷口越笑裂得越大,不斷流出的鮮血幾乎浸濕了他的白襯衫,染紅一地。可他依舊無所顧忌,俨然沒有一絲痛楚難耐的神情,反而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亢奮。
俄頃,笑聲戛然而止。他抱住她逐步逼近懸崖邊線,俯視腳下翻湧着陰暗的海浪,這一舉動吓得張成毅他們急忙向前邁去,可又不敢太逼近,就怕刺激到他。
“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你有什麽要求可以提出來,我盡量滿足。”張成毅不顧還未愈合的傷口,着急忙慌地安撫。
杭聿斯沒有回應他們,衆目睽睽下,他将她擁入懷中,貪婪地聞着她身上的味道,低低笑語,“Eve,你的實驗還沒有結束。”
莫小冷微微愣一下,直直地盯住他含笑的眸子,他垂下頭在她光潔的額頭落下纏綿不舍的一吻,“我愛你。”
話音落盡,他推開她,張開雙手向後倒去,目光一直追随懸崖上那抹越來越小的寂寥的身影,他笑得釋然,隐含深意。
頃刻間,警察們驚愕得瞪大雙目,迅速跑上前,可還未來得及向崖底看去,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從下方傳來,夾雜着濃烈的血腥味。
待爆炸聲停止,莫小冷凝眸俯望懸崖下灰暗翻湧的浪潮。杭聿斯身體裏藏着炸彈,已然跟随爆炸堕入深海,粉身碎骨,随風煙消雲散。
她一時不知所感,孤立于懸崖峭壁之上,慘白的面色顯得十分突出,如同荒野中一束枯萎的花朵。恬淡的眸光一直落在接連不斷的海浪上,心中升起一股不可言喻的迷茫。
結束了…
警察簇擁而上,她慢慢合上眼睛,單薄脆弱的身體随風向後倒去,率先跑上前的寧霜立馬扶住她,并将她送往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