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計劃(25)
暮色降臨,厚重的雲層阻擋了所有星耀,海浪一茬接一茬的撞擊礁石,激起陣陣浪花。幽暗的海岸站立着一高一低的兩個人,男人面容英俊,牽住女生瘦得只剩骨頭的手,貪戀的放到唇邊細吻。海風卷過一片鹹腥,女生不為所動,任憑冰冷的海水濺到身上,連帶着硌人的沙子。暗影重重的大海,如夢似幻,惟有黑夜涼意真實。
杭聿斯吻向她肆意飛揚的發絲,一股清香鑽進鼻腔,他依依不舍地挪開唇,“Eve,你在想什麽?”
“我要殺一個人。”
他輕挑眉梢,唇邊蔓延一道深笑,“是誰?”
“他阻礙了達爾文計劃,讓實驗被迫停止。”她偏頭對上他漫不經心的目光,嘴角掀起一抹諷刺的弧度,“你不更該恨他?他差點毀了你向往的一切。”
“确實是因為他實驗才停止,有他沒他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想要的都得到了。”他輕柔地撫摸她冰涼的臉頰,眼光滿含綿綿情意,“告訴我Eve,你為什麽想殺他?”
她擡手抓住臉頰上撓動的手,瞳裏噙着如這夜海般冷寂的微笑,“他讓我等了很久。”
杭聿斯眼尾撩起一層波粼,寵溺地笑起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Zero,你變得寬容了。”她放開他的手,遠望漆黑無垠的大海,呼吸着鹹腥的海風,目光寒涼,“達爾文計劃最開始的構想就是他提出來的。”
他一愣,臉上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也不過短短一秒,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的身體語言已經告訴她,他有興趣,但并不高。
“Eve,你是如何知道的?我都不清楚這件事呢。”
“盧建國的日記。”
他恍然,募而恢複如貫的輕笑,“原來如此,那的确不能留他,達爾文計劃是屬于我們的。”
他沒想到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夏文姝曾告訴過我,盧建國拿走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資料,可惜現在落入警察手中。”杭聿斯略有遺憾的說。須臾,他偏頭遙望幽暗的海面,唇角挑起幾許譏嘲的笑弧,“盧建國的實驗算不上什麽。是夏文姝和簡世華,無可厚非,他們成就了現在的達爾文計劃。你知道嗎Eve,這個名稱是夏文姝取的,我很喜歡。”
“他們能那麽快取得進展,離不開你手中裴森的資料。”她輕笑一聲。
“裴森偷偷備份了一些,如果有盧建國手中的,我想我們會更快成功。”
“如果你想要。”她側首凝視,指向自己的腦袋,“我這裏就有。”
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擴大一些,“我差點忘了,你過目不忘。”
達爾文實驗可以說是二十年前那場實驗的畸變,他們挑戰人類極限,強化人體各項能力。好比如十六號的身體素質超乎常人,而對Eve他着重開發腦部,并且開發程度已快接近極限,副作用也極為明顯。雖然還能開發到最大,但他不想冒險。他的主要目的是讓Eve醒過來,那針藥劑是專門為她制造的,成功後他迫不及待想要為她注射,只為殺死主人格。
“已經不需要盧建國手中的資料了,我這裏有達爾文計劃完整的備份。”他垂下頭,下巴抵在她的肩窩,“我相信我們兩個會有更大的突破,比夏文姝、簡世華做的更好。”
鹹腥的風挾着缱绻的低笑,“聽着很有趣。”
風聲鶴唳,洶湧的浪花拼命嘶喊,岸邊兩抹狹長的影子因風曳動,盡顯詭怪悚然。
次日下午,幸福療養院。
“各位爺爺、奶奶,咱們馬上就要舉行第七屆趣味運動會啦,還請選手們都做好準備。”
“……”
志願者們幫忙布置好賽前所需的道具和場地,并扶着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抵達賽場。而無法比賽的老人要麽坐在旁邊觀望,要麽回自己房間休息。
“桑醫生,馬上要開始啦,您要去哪兒?”年輕女護士跑過去,看了眼輪椅上癡呆的老人家,不解道:“您要帶謝老師去哪?”
“這種活動謝老師不适合參與,靜養對他對比較好。”桑醫生随和的笑了笑,十分耐心的為其解釋。
桑醫生是謝老師的主治醫生,女護士自然十分相信他的判斷,于是準備接過他手中的輪椅把手,“我來吧桑醫生,我送謝老師回去。”
“不用了,我也不大喜歡熱鬧,讓我來吧,你好好去玩。”
對方并未放手,臉上還是保持着溫和的微笑,但眼底的冷意讓女護士不由打顫,也松開了手。
“好…那麻煩你了,桑醫生。”
話落,女護士迅速走開,匆忙的背影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桑醫生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他以前有這麽愛笑嗎?
療養院大廳熱鬧非凡,幾乎所有工作人員、老人,還有志願者都聚集在那裏,其樂融融。
桑醫生推着輪椅走出電梯,在二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前停下。他輕輕推開門,原本空無一人的房間,窗臺前赫然站着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和紅色背心的女志願者。她的身體十分瘦弱,白皙枯瘦的四肢只剩一把骨頭,原本就寬松的馬甲,在她身上更顯寬大,攏在身上就像一件臃腫的裙子。
聽到關門聲,志願者轉身看去,眼尾勾起一抹贊許的笑紋,“這張臉也不錯,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用久了多少有點感情,我還是喜歡原來的。”桑醫生取下眼鏡,随手丢在桌上。
她輕嗤一笑,“可那張臉也不是你的。”
“它現在就是我的。”桑醫生走過去,伸手摸向她蒼白凹陷的臉頰,“你想怎麽做Eve,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謝東來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們,口水從嘴角慢慢流出來,渾然不知生死就在這一刻。
Eve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刀,筆長的刀身,她擦的很亮澤,鋒利的刀尖閃爍銀色的冷光。
這一天,她等了很久。
她走到謝東來跟前,冷冷地俯視這位白發蒼蒼的癡呆老人,“你還記得盧建國嗎?”
聽到這個名字,呆楞的老人瞬間有了點反應,他艱難地仰起頭,混沌的眼眸漂過一片愕然。
“盧…盧…建國…建國…不行…不行…”
“我們都是從你和盧建國的實驗裏産生的。”她臉上拈着微笑,欣賞他此刻的表情。
滿當當的震恐,在無聲而絕望的吶喊。
杭聿斯走過去,一貫盈笑的眼眸稍有不解,“Eve,你跟他說這些幹什麽?”
“我要讓他清醒的死,那樣才更有趣。”
殺一個癡傻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可也只是殺死他的身體,思想永遠都會沉寂,沒有任何崩塌,這不是她期望的殺伐。
聞此話,杭聿斯眉眼的笑意更深了,瞳底逐漸攀上絲絲亢奮。這就是他的Eve,完完全全的屬于他的天使。
謝東來惶恐萬分,戰栗着身軀想要從輪椅上起來。稍有清醒的意識,身體的慣性直覺,都讓他想要逃離這可怖的房間。可他嘗試數次,無一例外都癱坐回輪椅。
最後,他放棄掙紮,混沌的意識愈發清晰,他看着他們流下悔恨的眼淚,“你們…是我的錯…我不該提出來…不該提…”
她摸了摸銳利的刀刃,“一切都遲了。”
“還是得謝謝你,如果沒有你,就不會有現在的我們。”杭聿斯彎身靠近幾分,如惡魔在低語,“我們會讓你的思想一直延續下去,但不會有人記住你。”
謝東來擡起顫巍的右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瞪大雙目,血紅的眼眶似乎要破裂開,“不…不可以!”
杭聿斯輕松掙脫束縛,他走到Eve身後,從背後擁抱住她,鼻尖窩在她脖頸裏貪婪的呼吸她的味道。額發間若隐若現的一雙褐色眸子,一直盯着謝東來那張匪夷所思且臨近崩潰的臉,他滿足地彎起嘴角,“你的構想是正确的,她就是證明。”
謝東來一時震愣住,目光直直落到她煞白瘦削的臉頰上,戰抖的嘴唇上下微動,卻吐納不出一句話。
彼時,心底所有的驚異、恐懼都化為一灘自我怨恨的淚水,他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女生都經歷過什麽。當年那些孩子死去的模樣一下子湧現在腦海,他忘不了,他這一生注定活在噩夢中,無法償還。
“對不起…”
這一句遲來的道歉,無能為力,什麽也不會改變,他所有的遺憾和愧疚都包含在這三個字中。對他們,對那些死去的受害者,也是對盧建國幾人的致歉。
語音一落,謝東來悲戚的合上眼,沒有絕望,沒有憤恨,也并不坦然,帶着無盡的愧責靜靜等待死亡來臨。
“Eve,他現在的表情有些無聊了。”杭聿斯枕在她肩上甚為不滿地說。
頸窩傳來的溫熱氣息讓她有些發癢,她不經意的擺脫掉他搭置在肩上的下巴,轉身輕輕擁抱住他似在安撫。一手撫在他的後背,若有似無的點指,這讓他欣喜若狂,緊緊回報住這纖弱的腰身。
她神色淡淡的,語氣中卻攜着絲笑味,“怎麽才能讓你不無聊?”
“只要是你,我永遠都覺得有趣。”
他親吻着她的黑發,溫柔的話語情意綿長,纏綿悱恻。他在全身心地享受這個晚到的擁抱,看呀,他的天使對他伸出了雙手。
她平靜的靠在他的胸膛,聆聽熱烈的心跳聲,炙熱的身軀并未溫暖她冰涼的身體,反而使眼底的笑意逐步淡去,直到歸于一片漠然。
“該結束了。”
剎那間,他身體一顫,眼仁戰栗着不解,歡愉的神情頓時變為震驚與茫然。腹部傳來的刺痛讓他不得不松開擁抱,垂下頭看去,一把水果刀筆直的插在他的左腹,白潔的襯衫與褂子染上一片鮮紅,血液滋滋往外溢。
他驚怔的看向眼前的女生,驟縮的瞳孔彌布一聲聲難以置信的質問,“Eve,為什麽?”
“我不是Eve。”她掀起眼皮,眉色一片冷淡,“從來不是。”
杭聿斯捂着傷口不禁後退一步,驚駭地審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方才的笑容蕩然無存,那雙空洞的眼睛尋覓不到絲毫情緒,他再也看不見那裏流淌着的對殺戮,對血液的渴望。
左腹的疼痛,流逝的鮮血讓他從愣愕中回神,他一手捂住臉突然笑了起來,且笑聲越來越大,笑容漸漸變得獰惡,“莫小冷。”
他這才反應過來,她一直在演戲,只是為了讓他相信,讓他放松警惕,好殺了他。不過,她忘記了一件事。
謝東來震驚不已,接連的刺激讓他的意識重新陷入混亂,清明的眼神再次轉為呆滞,癡癡呆呆地張開嘴巴。
“你讓我很驚喜。”杭聿斯放開臉上的手,全然沒有露出一絲被刺中的痛楚,眸底的狠戾瞬間讓空氣變得停滞,“你竟然會為我演這麽大一出戲,讓我相信你。不得不承認,你很成功,直到剛才為止,我沒有一絲懷疑。”
莫小冷平靜的看着他脫下白褂子,走到床前翻出櫃子裏的毛巾,他的額頭已經痛得開始冒冷汗。他坐在床邊,咬緊牙将刀拔出,下一秒用毛巾死死捂住傷口,随後将白褂子緊緊系在腰上以暫時止血。
待處理完傷口,他再次深凝兩米外的女生,因為拔出刀,他臉色慘白了幾分,汗漬也溢出不少,可陰獰的笑容依舊沒散去,“不過你似乎忘了,這樣可殺不死我。”
“我沒想殺你。”
他愣住一秒,笑意頃刻淡去,起身走到窗戶前,待看見遠處火速駛來的幾輛警車,他立時明白過來。
“你什麽時候聯系的警察?”他回頭質詢。
這段時間她一直跟他待在一起,根本沒有接觸過電子設備,也沒跟其他人有過任何接觸。
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