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某個大晴天，受姜亞萍的邀約，周進和莫小冷一起去張成毅家吃飯。
這是他第一次來張局家，更何況這氣氛俨然有點見家長的意味，而那公安局副局長此刻就坐在他旁邊，他緊張得不得了，背挺得板直，兩只手局促的搭在膝蓋上。
與他相比，莫小冷就自在冷靜多了。安安靜靜地坐在他側邊的獨沙上，喝着一貫的紅棗牛奶，神色淡然如千裏之外矗立的雪山。
張成毅翹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一份攤開的報紙，看似目不轉睛，實則注意力全在別處。他輕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小周，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聽到問候，周進正襟危坐，說話多少帶點磕巴，“已…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過兩天就可以去拆線了。”話落，他也關心的詢問，“張局，你的傷勢怎麽樣了？”
當時莫小冷那一刀真的是有驚無險，醫生說就差三毫米，他的性命就得交代在那兒了。并且誇他們沒有亂拔刀，不然即便沒有傷到心髒，出血量達到紅線也一樣要命。
“跟你一樣，已經沒問題了。”
他微點頭，客廳再次沉寂下來，尴尬的氣氛讓他無所适從，只想馬上逃離。
不過很快，他的救星就來了。
“周進，你別緊張，跟小冷一樣就當回自己家。”姜亞萍将切好的水果盤放到茶幾上，“來，吃點水果。”
她叉起一塊蘋果遞給莫小冷，“小冷，快嘗嘗我今天買的蘋果，可新鮮了。”
莫小冷沒有拒絕，接下後小咬一口，甜潤清脆，是她喜歡的口感。
見一旁的周進繃着臉沒有動，姜亞萍走過去推了下張成毅，橫眉嗔怪道：“你板着個臉幹什麽？周進又不是你的下屬。行了，你跟我去廚房，別在這兒吓人了。”
“……”
周進十分感激姜亞萍的搭救，等張成毅離開客廳，他頓時放松下來，筆直的腰背也稍稍躬下弧度。
“你很緊張。”
莫小冷忽然開口，這讓他略有尴尬的避開她端察的視線。
“我能不緊張嗎…”
“為何？”
明明都曾見過面，為何偏偏今日如此。
周進一時啞然，偷偷瞄她一眼，不經意對上目光，無所遁尋，他窘迫的擡起右手捏了捏後頸，“聽說，前幾天張局認你做幹女兒了。”
“嗯。”
當時，在他們夫妻熱切期盼的眼光下，她平靜地接受了。這是他們的願望，她也按照張成毅所說，遵從自己的內心。
雖沒有他們那樣的期待和歡愉，但她并不排斥這件事。
周進開始苦悶她的無情，思量許久，他放下手直接對上那雙寂靜無一物的黑色眸子，目光如炬又攜有緊措之色，“你知道，一個女性帶一個男性回家意味着什麽嗎？”
莫小冷神情不變，似乎愈發不理解他的緊張從何而來，“不是我帶你來。”
周進一頓，恍然後心底泛起一汪苦潮。
沒錯，他今天會來是受姜亞萍的邀請，這并不意味着什麽，是他自作多情的緊張過頭。想到此，他暗暗嘆出一口氣，難掩失落之意。
“你說的對，是我太緊張了。”他端起茶幾上已冷的茶水一口喝掉三分之一，“吃完飯後，你想去哪？還是繼續留在這裏？”
“回去。”
他輕點頭，沒再應話。
因為少了些許慌張，飯桌上的周進顯得自在輕松多了。看着滿桌美味佳肴暗自咂舌，想到自己家中那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大人，連連誇贊姜亞萍的手藝。
吃完飯後待了一會，他們便打算離開。姜亞萍二人深知他們待着也無聊，并未挽留。
“周進，有空就和小冷一起過來吃飯。”姜亞萍笑着定下以後的邀請。
“好，謝謝姜姨，我會再來看您和張局的。”
門口，張成毅盯住他審視片響，直到看到周進緊張得流下一滴汗水，他笑了起來，嚴肅的面容瞬間變得柔和，低沉的嗓音卻是富含壓迫的囑托。
“好好照顧小冷，不許欺負她。”
周進認真地點下頭，“我會的，張局你放心。”
張成毅拍了拍他健碩的肩膀，面露一絲不舍的愁容，“去吧。”
離開小區，周進沒有攔車回事務所，而是提出一個建議，“來的時候我看到前面有一個公園，要不我們去逛逛？剛好可以消消食。”
“嗯。”
這個公園不算大，中心有一個橢圓形的人工湖，湖水青綠，有不少錦鯉暢游其中。沿着湖邊修了一條木道，供人散步，柳樹垂髫環繞木道而生，鳥啼漸起漸落，林梢間隐有蟬鳴。
午後的陽光稍有灼熱，公園十分寧靜，鮮少有人在這個時候來散步。光線有些刺眼，他們站在木欄前，一株柳樹影子正巧遮蔽了陽光，腳下的錦鯉正自由遨游。
周進微眯起眼望了下藍天，轉身向外走去，“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五分鐘後，他喘着氣跑回來，手中多了頂淺灰色的漁夫帽。
“太陽挺曬的，我給你戴上。”
他細心的為她戴好帽子，動作輕柔且專注，寬大的帽檐幾乎将她整個臉蛋都遮住，他忍俊不禁，“你的頭太小了，還能看見嗎？”
莫小冷微仰起腦袋，帽檐擋住了她的視野，只能瞧見他堅毅的下颏，“嗯。”
聞聲，他放寬心，雙手惬意地搭在欄杆上，享受來之不易的徐徐清風，額發微動，投下斑斑碎影。
“今天天氣很好，待在屋裏太可惜了。”
莫小冷沒有應話，面朝平靜的湖面，迎合着風聲，紗巾飄飄而舞。二人靜立其間，無人打擾，一股突兀又異常和諧的寧和從他們之間産生，這是獨屬于他們的氛圍。
“事務所還打算開下去嗎？”他喃聲輕問。
經過這一系列事情後，他大致也明白她開事務所和幫警察辦案的原因。一切都已結束，那她接下來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會。”
只一個字就撫平了周進心中的不安，驅散那片迷霧，讓他逐漸找到方向。
“後面我把事務所的網站做的更好一點，只要有人搜索這一類關鍵字就會彈出我們的網站，并且是第一個。這樣，我們就能接到更多的委托。”
他相信，生意會比之前好很多。
莫小冷垂眸掠過湖中尋覓食物的錦鯉，所游之處皆激起層層漣漪，她挪回眼光，盯着自己染着少許泥巴的馬丁靴鞋尖，“你有很多選擇，不必如此。”
周進愣了一下，低下眼睑，帽檐遮住了她整個面容，惟有一角紗巾在輕舞。他忽地笑了，煞有其事的點頭，“嗯，我确實有很多很好的去處。”
她依舊平淡至極，聲線清緩，“我知道是什麽意思。”
“什麽？”他疑惑道。
她沒有解答他的疑問，遠望對面的一對來散步的中年夫妻，白皙如霜的面容，仿佛是被寒風反複吹拂的花朵，毫無生命的色彩。
“我不正常，沒有常人的感情，沒有女生的生理機能。”
她的聲音清平淡漠，沒有遺憾，沒有委屈，沒有怨氣，靜得宛若密林深處的一捧沁涼的清泉水。
她是一個異類，這件事，她從很早的時候就清楚認知。如今再提起，她是想讓他明白，她無法像個普通女生那樣給他想要的一切情感滿足，以及生理需求。與Zero不同，周進是個正常的男人，他會有這方面的需要，而她無法滿足。
男女之間存在複雜又極為矛盾的關系，這是她從小就明白的一點，父母的結合，在她看來是錯誤的，可他們卻生下了她。戀愛、婚姻，她認為都是基于一種情感支配下的沖動，并不具備理性。她清楚知道這種感情是什麽，卻無法理解。現今…或然能體會一星半點。
周進雖不知她的內心想法，但腦子也不笨，能聽出她的話外之音。對此，他并不氣惱，也不急于解釋，所有想要證明和辯解的話都化為一道嘆息。
他握住她的兩邊上臂，将她扳轉至與自己面對面，彎下腰對上那雙藏在帽子裏沒有光澤的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吐出。
“你為我考慮，我很高興，這說明你是在乎我的。但我要告訴你，現在這樣很好，那些事你不必在意。”他略微收緊了五指，眼神虔誠而熾熱，“小冷，我想一直站在你身邊，照顧你。”
緊張之下，他期待地補上一句，“可以嗎？”
莫小冷有一瞬的愣神，眼前這個男人真摯又緊促不安，她有半秒的迷惘，胸口處的律動跳過剎那的波瀾，不過已不重要，這是他的選擇。
“嗯。”
簡單的回答，卻使周進喜不自禁，上揚的嘴角久久都不能擱下。
莫小冷轉身繼續遙看對面，那對夫妻牽着手已經走遠。少頃，她動了下手指，緩緩探向旁側那只寬厚溫暖的大手，輕握住他前兩節指節。
周進身體一僵，感受到指節處到冰涼，他驚喜萬分，卻不敢輕易動彈。半分鐘的思想鬥争後，他慢慢收緊手指，回握那只纖瘦的手，抓住這份初到的夏日蟬鳴。
“柏拉圖式的戀愛也不錯。”
他迎着微風笑起來，驕陽炙烈，和煦的光芒照在他臉上，灑下點點璀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