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和光在市集上被張獵戶家的小女靈芝叫住,急急慌慌地拉到一邊僻靜處,“和光姐,我爹叫我同你說,山裏近期不太平,叫你莫要獨身進山采藥。”

“不安寧?”

靈芝猛點頭,“我爹回來同我娘說,也不知山裏是不是潛進了什麽厲害的大蟲,蠢笨些的香獐麂子都無頭蠅一樣在林間亂撞,稍稍機靈點的,狐貍什麽的,都在樹頭間穿梭,乍一擡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鳥。我爹打了三十多年的獵,第一回遇上他畏縮不敢出手的時候。”

和光眉梢一跳,“張大叔說,狐在頭頂……飛?”

“和光姐你是不是也覺得吓人?”

後頭靈芝又說了什麽,和光都沒往耳朵裏進——誰說這不是瞌睡有人遞枕頭!她開心得将将要暈掉,她要找乘黃,乘黃便出現了。

和光想起和老爹同那後生講的話,屁颠颠地跑去山神廟,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上神在上,請保佑信女成功捉到乘黃,讓我爹爹長命百歲,此事若成,信女願侍奉上神左右……”

剛入軒轅界,隔老遠就瞧見軒轅頂上的金團雲,馮夷咋舌,“昔日這三不管的混亂地界,竟被你整治得這般規矩了麽?”

懷淵攏着袖,“不過是些汲汲營營之輩,表面做樣子給我看罷了。”

馮夷詫異地瞥來一眼,懷淵知他所想,淡然開口,“軒轅坐四界之央,我鎮守于此,便是這一方領主。你覺得,那些意欲将族中子弟投我座下的門族,打的什麽主意真當我不知?名為弟子,實為質子,于外,向我傳遞歸順之心;于內,不外乎為其在族中生存或争權找個靠山,亦或是為圖謀不軌尋個退路罷了。”

馮夷失笑,“跟昔日的殺神講制衡之術,也不好說他們是太年輕,對你的了解過于膚淺,還是你飛升轉型太過成功,以至于他們都被你這萬把年來的玉輝冰潔給迷惑了。但凡他們瞧過你浸染血海的殺才模樣,有腦子的都該避你不及。”話鋒一轉,“既如此,那不如我們先去尋乘黃吧。”

懷淵點頭,“先去北山。”

按下雲頭,在蔥郁的林間行了半盞茶功夫,馮夷抽了抽鼻子開始嘀咕,“你沒覺得哪裏不大對麽?偌大的一片好林子,怎麽……連個鳥都沒有?要不喚山君出來問問?”

“山君下凡歷劫去了。”

馮夷扭頭看看軒轅頂,再看看懷淵,不可思議,“所以你家後院……就任其這麽敞着?”

懷淵“嗯”了一聲。

馮夷無語地嘆了口氣,雙手往袖籠裏一抄,朝某個方向一呶嘴,“喏,這不就出事兒了,要說你是殺才一點不冤枉你,我本是來打獵的,誰知道跟你一處就要打仗。”

他話音未落,一道刺耳尖厲的叫聲朝二人所立之處破空而來。

馮夷本能化出真身,剎那間電閃雷鳴,一匹身披藍焰的巨型冰麒長嘯一聲就勢擋在了懷淵身前。

幾乎同一時間,一頭倉皇逃竄的黃色小獸似是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狠戾一擊,應聲從半空中砸落下來,破布一樣摔在馮夷身跟前,便再沒了動靜。

馮夷定睛一瞧,甕聲甕氣地開口道,“是哪個知道爺爺要尋這乘黃,特來孝敬的?”他一張嘴,當如地動,聲震千裏,其勢山崩地坼。

而懷淵身後,鴻蒙劍出,精光貫天,精純劍氣讓妖邪之氣無所遁形,一頭通身雪白的狼妖從霧障中現出了身形。

見是獸妖,而非鬼魔一類,馮夷又化回人身,手腕翻轉抖出他的天罡槍,與懷淵站到一處,耳語道,“仔細些,我在這妖身上嗅到些許淨世白蓮的氣息,也不知它得了什麽造化。”話音未落,但見那白狼妖竟在眨眼間化出百十上千頭分身,馮夷驚道,“好家夥!這敢情自己活出了一張歷代宗親的族譜出來!”

狼群将懷淵和馮夷團團圍住,幽幽眸光似林間鬼火,而狼妖的真身就掩護在其中,随時都有可能伺機而動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懷淵擡臂握住背後劍柄,突然開口,“你是想速戰速決,還是想練練筋骨?”

馮夷低頭看看腳邊一團死寂的乘黃,再想想媳婦的差事,難得窘迫地婉轉道,“你也不想我拿個死物與你嫂子交待吧?”

“那便得罪了。”言訖,懷淵抽出鴻蒙劍,左手捏剪訣,右手執劍于胸前,須臾間,原本蒼藍古樸的劍身竟灼燒起來。

馮夷剛耍了個槍花,想要替他守住背後空門,可一瞅他劍身的赤炎,心頭頓覺不妙——這天煞雷劈的怨種兄弟竟招來了萬獸最懼的南明離火!

想當年從極之淵一戰,就在天界漸顯頹勢之時,懷淵拼了大半修為祭出一把南明離火,直燒得從極之淵方圓千裏宛如煉獄,他自己也險些走火入魔,讓馮夷現在回想起來都肝顫。就算後來他被雷劈了一遭,玩火的本事升華了,可雷劫就只長了這一樣本事麽?!明知有個厭火的同袍卻還偏要用火攻!

馮夷罵罵咧咧收了槍,剛騰出手來替那奄奄一息的乘黃捏個避火訣罩起來,就聽周遭“轟”地一聲火暴裂開的巨響,一道白影飛快從烈焰中蹿出,原是那狼妖的幻化之術已破,被南明離火逼出了真身。

前後不過一息的功夫,懷淵、馮夷雙雙遁形朝狼妖逃竄的方向追去。

天已擦黑,間或下着細雨,鎮上的多數人家都早早地歇了。

和光躺在床上,粗粗盤了下庫裏草藥的餘量,怕是撐不到過年。軒轅鎮氣候幹燥,家家戶戶有長年喝養生茶的習慣,和家祖傳的藥茶鋪子雖小,到和老爹卻已是第八代,而和老爹又唯有和光一個獨女,在和夫人去世時他便打定了主意,将鋪子傳給和光。随着和光年歲漸長,尋草藥、研制新方等活計,也都慢慢地交由她一手打理。

時下正值金秋,本當是大量時令草藥收獲的季節,但靈芝的話卻一遍遍在腦中反複,“山裏近期不太平,叫你莫要獨身進山采藥……”

還有那會飛的狐貍到底是不是乘黃?

想來想去,和光眼皮漸沉,剛要睡去,依稀聞得窗外罡風漸起,似乎将雨都吹散了,鄰家小兒陡然一聲高亢啼哭劃破夜色,犬吠此起彼伏,惹得人莫名心慌,和光不放心她爹,披衣起身下地。

狼妖狡詐,篤定懷淵在人世開殺戒難免會有羁絆,便有心專挑那亮燈人多之處去。

疾風拍打在窗棂上發出凄厲的異響,和光強自鎮定地摸到桌邊,剛擦亮燈燭吐了口濁氣,頭上屋瓦似有何物落下,她支起耳朵,墊着腳蹭到門邊貼上去,再細細一辯,是有什麽尖銳之器在瓦片上剮蹭而過,瘆得頭皮發麻。

莫非是黃鼠狼上房揭瓦?

和光視線在屋內一逡巡,落在祖輩傳下的樟木箱上時眸子一亮,幾步過去掀開箱蓋,将那撐蓋的木棍抓在手中。

馮夷卷着乘黃追來的時候,但見劍華漫天,撥雲驚月,鴻蒙劍身铮鳴,勾得馮夷熱血沸騰,銀槍一抖便也迎了上去。連戰十數回合,狼妖身負重傷卻絲毫不見頹勢,一個很遙遠的回憶突然在馮夷腦中閃念而過,他周身一凜,快而輕地傳音于懷淵,“逼它內丹。”

懷淵劍氣一沉,鴻蒙劍瞬間光華大盛,劍氣竟與懷淵的神身合二為一,以石火電光之勢唳嘹而出,将狼妖攔腰縛住。

鴻蒙劍本就是歷了九萬九千年大日金焰的淬煉才得來的,一旦注入懷淵至陽至剛的神力,其殺伐之力非一般對手所能承受。狼妖自然吃不住這雷霆萬鈞的神力,掙紮得越發激烈,燃着熊熊烈焰的鳳首高昂,一聲長嘯蓄力致命一擊,任誰也沒想到,偏就在這個緊要關口,同樣不放心自家閨女的和老爹剛從主屋裏跨出半步,只無意識地擡頭一瞧,便被對面房上的景象所駭到。

馮夷眼疾手快地朝和老爹拍下一道昏訣。

藍光襲面,和老爹軟綿綿地卧倒在地——和光開門剛巧撞見這一幕。

“阿爹!”和光兩步沖過去,緊張無措地拍着和老爹的臉。

幾乎就在電光火石的一瞬,劍身刺入狼妖後頸命門,伴着一聲痛苦凄絕的狼嚎,一顆泛着瑩瑩光澤的圓珠從它口中噴出,徑直射入聞聲望過來的和光口中,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和光只覺好像有顆糯米圓子射入喉間,她都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咽了口唾沫,那物什便順着喉頭滑進了腹中。

馮夷傻了眼,失神喃喃,“要壞菜。”

和光從地上站起來,扔掉棍子,踅身回屋摸出了她上山防身的短劍,提氣一躍,在房柱上旋身一蹬,輕巧地就上了房頂,站到懷淵跟前,清清冷冷地開口,“對我爹做了什麽?”

凡間的女郎膽子都這般大了麽?

馮夷在懷淵身後半步,大大咧咧地替他答,“沒做什麽,不過是讓他睡過去……”

字面上沒毛病,但畢竟人神殊途,馮夷不知,“睡過去”在人世間往往用作另一種表意。

和光瞬間被激怒,胸中陣陣鼓噪的灼意一路滾燙蔓延,灼得眼眶赤紅,也不多廢話,拔劍朝懷淵和馮夷齊齊掃過。她的功夫是正經拜了镖局裏的女镖頭為師一招一式學來的,镖局的人過的都是刀頭舔血讨生活的日子,所以招式上也沒什麽花架子,招招都是絕地求生的戾氣。

馮夷躍至半空才堪堪避過,全然不知自己說錯話的他還莫名其妙,“嘿你這女郎!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劍鋒一揮轉向懷淵刺來,懷淵瞅準空門,四兩撥千斤地一招扣住她的劍柄,劍柄不長,剛剛容下兩只手,兩人相向而立,虎口對虎口。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姿勢,另眼相看,卻不知為何叫人有些面熱,馮夷沒忍住牙酸“啧”了一聲,一邊斜愣着眼看熱鬧,一邊掏出乘黃攬在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起毛來。

懷淵借機往她體內注入一縷靈力查探——蹊跷的是,那妖丹卻如石沉大海般失了蹤跡。

他在和光面上認真細致地打量了一番,并沒察覺任何端倪,這才思忖着開口,“女郎,多有得罪。我乃神族,降妖至此,不巧被令尊撞上。神跡不便洩露,故而對令尊施了術法,明日一早他即可醒來,且會忘記今夜所見。”

和光垂眼盯着他攥住劍柄的手點點頭,“如此。”手上持劍的力道卻沒松,似乎随時都有可能往前送上一劍。

這段位,放在懷淵的閱歷前,無異于滄海一粟,他目光掃過和光飽滿額前毛紮紮的絨發,不知為何啞然失笑,“可是不信?”

和光沉默。

“令尊陽壽未盡。”

和光不說話。

“若我以名號起誓,你可能信?”

聽到這句,馮夷險些以為自己耳中進了驢毛生出幻聽——昔日殺伐四方的軒轅神主,作出這般姿态,他是在……哄女郎麽?因着心頭的驚詫,馮夷手上便沒控制好力道,一使勁,竟給乘黃薅醒了,在他手上嗚嗷兩聲,還撲扇了兩下翅膀。

和光循聲觑來一眼,眸中瞬間燃起的光彩,這須臾一道光,沒逃過懷淵的眼。

懷淵混作不知,收了劍柄上的手負在身後,“現已夜深,我等在你家中多有不便,不如這樣,我留一信物于你,明日卯時前,若令尊不醒,那信物便送你,若他醒來,明日午時,你進山采藥時歸還于我,你意下如何?”

和光果然意動,将信将疑地收了劍。

馮夷在一旁聽得驚掉下巴,六界中究竟是哪家孫子散播的謠言,說懷淵冷硬寡言不解風情的?!初見不過一炷香時間,寥寥數語,非但捋順了女郎的炸毛,就連信物都送得水到渠成!他正胡思亂想着,懷中豁然一輕,乘黃竟被懷淵憑空抓走了。

馮夷牛眼瞪着懷淵,“你作甚?!”

和光目不錯珠地盯着乖乖伏在懷淵臂彎間的乘黃,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到底不過是個桃李年華的女郎,面對毛茸茸的萌物很難不卸下心防。

懷淵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這信物你可滿意?”

馮夷不樂意了,他要讨好女郎,可他還要回家讨好夫人呢!

和光心思被揭,猛一擡眼,那雙似被泉水濯洗過的黑曜石般的眸子,終沒藏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緊張和不甘。

懷淵不再多言,掌心在乘黃頸間撫過,眼見便多出一道若隐若現的光索,繩結的另一端,繞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乘黃雖是瑞獸,但野性未馴,恐你明日醒來,它便不知跑向了何處。此器喚做‘式靈索’,專為馴化靈獸所制,只需将索的另一端到腕間,任獸跑再遠,只需喚它名字,便能回到你跟前。你可願意一試?”說着,他向和光攤開掌心。

和光遲疑半刻,将手遞了出去。

懷淵虛攏住和光纖細的手腕,一道脈脈白光閃過,他指尖的式靈索便渡到了和光腕上,很快便隐匿不見。懷淵這才将另一手的乘黃遞給她,乘黃鼻尖抽動幾下,在她不及收回的指尖嗅嗅,狗一樣舔了她一下。

溫溫熱熱又濕漉漉的觸感,讓和光的眉眼情不自禁和軟下來,她擡手摸了摸它馥郁柔軟的背毛,又軟軟地捏了捏它毛茸茸的翅膀,整個心跟着軟成一鍋咕嘟冒泡的熱粥,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攬在懷裏,頗為孩子氣地将臉埋進它油光水滑的毛發中,想哭又想大笑。

月滿中天,鋪瀉而下的清輝裏懷淵長身玉立,安然注視着面前之人,靜谧美好。

這……是給人看的?!馮夷孤魂野鬼般懸在半空,存在感幾近全無,胸口抱過乘黃的地方僅餘的那點溫熱也涼透了。

懷淵擡手一揮,和光也立時陷入昏睡,乘黃用嘴拱了拱她的手,又舔舔她的臉,“吱吱”喚了幾聲,扭頭看了眼懷淵,又乖乖地在她臂彎裏伏回去。

回軒轅頂的路上,馮夷幾番欲說還休的樣子。

懷淵停駐在雲端,面無表情地扭頭看着他。

“那乘黃……”馮夷餘怒未消。

“暫借一用,明日便還你。”

“可那式靈索……”

“式靈索并無結印之力,與普通繩索無異。”

“但你給那小女郎也下了式靈索,另一端就系在你腕上。”馮夷一吐為快。

懷淵停在雲頭,雙手交疊于身前,“你究竟想說什麽?”

馮夷狗狗祟祟湊上來,“你對那凡間女郎什麽想法?”

懷淵望着月下的軒轅頂,沉吟道,“有些棘手。”

馮夷卻兩手一抄戳進他視線正中,一副過來人什麽都懂的神情,“人神殊途,确然有些棘手,但也并非沒有過成功案例……”

懷淵怎會聽不出他的插科打诨,也不欲跟他攪纏,正色問道,“方才你可瞧清楚了那狼妖吐出的內丹?”

馮夷一敲腦門,“瞧我這忘性,方才只道那狼妖多深的修為,你我聯手之下還能掙紮出那般踢天弄井的造化,早先在後山那分身之術我還沒多想,後面在鎮上交手幾個回合,見它似有金剛不毀之身,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昔日混沌青蓮凋零時,尚未孕育成熟的四枚蓮子散落各處,弱水河畔紮下的一枚化作十二品淨世白蓮,十二萬年花開,又十二萬年生子,循環往複,生生不息,久而久之便孕育出一方蓮池,那淨世白蓮的本株便隐在它的子孫後代中。這套路,聽着是不是有些耳熟?那狼妖的造化,十有八九是因緣際會吞了淨世白蓮的蓮子,以它的本性修為,怕是內丹已淪為白蓮子的宿主,若他扛過白蓮子的煉化,倒也不是沒有修成正果的可能,此時便不知它那顆內丹裏妖性還剩下幾分……”言及至此,馮夷斜了懷淵一眼,“那女郎憑她一具肉體凡胎,能不能熬得過這一宿都不好說,你若真憐惜她,方才就該直接将她敲暈,先取了內丹再從長計議別的。”

懷淵收回視線, “我探不到白蓮子的蹤跡。”

“你說什麽?!怎麽會!”馮夷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但他自己也知道這話問得多餘,懷淵性子端方持重,在他的信條裏壓根就不存在“說謊”二字,“既如此,你還放任她在凡間呆着?”

懷淵緩緩地轉過頭來,“我不是給她下了式靈索,另一段就系在我的腕上?”

敢情繞了這麽大一圈,在這兒等着他!

馮夷:“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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