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我的母親是雪白的,她像是冬日的化身,全身只有那雙鮮紅的瞳孔在彰顯绮麗的美,她臉上有着三道不知是子彈或者刀刃留下的傷疤,那如同裂紋一般的痕跡讓我總是不安,擔心母親會像蒼白的器皿一樣順着裂痕破碎,後來我才知道母親那渾身的雪白不是什麽雪花的祝福,只是單純的白化病,這也是為什麽母親總是戴墨鏡和撐着傘的原因,那把傘不是一直在母親的手裏,反而更多時候是在父親的手腕上。

父親和母親完全相反,他漆黑如夜,可能祖上有亞洲的血統,有着白人裏少見的黑發黑眸,他是一位野心家,坦蕩蕩的活了一輩子,在小孩面前也沒有隐藏過自己,我從小就知道我的父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父母,父親總是在身上藏着數不清的武器,他有一頭黑色長發,不像赤井秀一的柔順,反而有些蓬松,我喜歡玩父親的長頭發,比起母親白色的短發,有更多的創造空間,我就曾在那黑色長發中發現一把藏有刀刃的發簪,我覺得父親腦子有問題,他非但沒有阻止我抽出發簪裏細長如針的小刀,甚至眼睜睜看我的手被劃破,然後在我哇哇大哭的時候,笑着抱起我,給我叨叨一堆無聊的大道理,如同那些喜好為人師表的中年男人一般,等我被他說暈了,懶得哭了,他再去找母親領罪,結局往往是他睡沙發,我在母親香香軟軟的懷抱中入眠。

如果問我這悲慘生活中最為快樂的時光,一段是警校剛入學,一段是和死掉的甜品師同居,還有一段是和父母一起在草原上旅游,母親熱衷于包成木乃伊去釣魚,父親喜歡拍攝草原翺翔的獵鷹,他們在黃昏時會一起坐在湖邊,互相依靠,我藏在父親的懷裏打瞌睡,在晚上有流星出現的時候,他們會撓我癢癢肉,把我叫醒,摘掉口罩的母親笑着讓我許願,願望五花八門,像是希望魚可以上岸,或者老鷹可以跳桑巴之類的,父母總是能被我逗笑,我很滿意這樣,因為之後我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在父母溫暖的懷抱中入夢。母親是意大利人,父親是美國人,但他們總愛用日語哄我入睡,也偏愛在日本度過假期,原因很簡單,他們在這裏相愛,而且父親喜歡吃壽司。

這就是我對童年的記憶,刀刃、鮮血、裝模作樣的大人、草原、滑溜溜的魚和溫暖,以及無數的幼稚争吵,父親總是喜歡說母親是個卑劣的女人,使用下三濫的手段,自私膽小,為了家族不擇手段,母親則會說父親不切實際,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容易被操控感情,腦子一熱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小時候的我經常吃着各種零食看父母争吵,他們也不在乎我會不會苦惱,光明正大的在我面前互相辱罵,現在想想,他們的這種不健康相處模式或多或少影響到我的為人處事,導致我對可憐的同事如此狠毒,但那個婊/子也不是好貨。

我對父母的回憶終止于八歲,他們喪生在機場的火海中,我至今還記得候機廳裏混亂的人群和不斷響起的警笛聲,人真是奇怪,父母乘坐的是私人飛機,連帶機長和乘務員,一共有五人喪生,但這群陌生人吵鬧的像是一場盛典,無數的攝像頭對準那片火海,還有不停歇的吵鬧,管家奶奶抱着我抹眼淚的樣子令我記憶猶新,我從那天起整整半年沒有說過話,我很少回憶那段經歷,畢竟不是多麽美妙。

可能因為當時年紀尚小,我在父母去世半年後,恢複了正常人的狀态,和管家奶奶相依為命,長大了看見周圍同學被父母約束的煩躁樣子,甚至還會慶幸我是個孤兒,父母留下的遺産和保險讓我衣食無憂,年歲的增長和記憶的模糊讓我已經能夠忽視父母缺席所帶來的痛苦,我記得那些旅行和争吵,還有數不盡的流星就足夠了,我在旁人眼裏沒心沒肺的快快樂樂當了十多年的公子哥,直到我聽從管家奶奶的遺願和不切實際的英雄幻想,入讀了警校。

我開始審視父母死亡的真相,把上課學的東西運用到了那場事故中,但兇手早已抓到,我不知道自己在執着什麽,兇手是父母的仇家,一群墨西哥人,母親的家族讓他們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具體情況我并不清楚,因為管家奶奶和我一起加入了證人保護計劃,再也沒有接觸過以前的人和事,而Yaco和Ray顯然是我已經丢棄的回憶中的參與者。

“首先,你是俄羅斯人,不是墨西哥人,你沒有害死我的父母。”我僵硬的說着,舌頭淡淡的發麻,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失語的狀态,我咳嗽了幾下,試圖恢複正常,“其次,雖然我父母死的早,但我也是有記憶的,你——我不認識。”我勉強的為Yaco尋找借口,讓男人從這場事故的責任劃分中脫離。

“诶,那你記得我嗎?我們有見過哦,小時候。”Ray沒皮沒臉的笑嘻嘻湊到我面前,“你父親帶着你來了我家,你那個時候好安靜,只會在庭院裏看錦鯉,怎麽逗你都沒反應,但在你父親面前又是個調皮蛋。”

我有氣無力的用手掌推開男人挨得過近的臉,說:“我操啊,你怎麽也認識我父母,你們到底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Ray站直身子,他比Yaco要自在輕松,男人笑着說:“可以給你慢慢講,你現在最想知道什麽?”

“這是要開始什麽抒情節目了嗎?”我嫌棄的吐了吐舌頭,說:“好吧,那你們就回答我三個問題吧,第一個,你們怎麽認識我父母的?”

Yaco首先開口:“你母親救了我的命,教導我如何在這個行業活下去。”

Ray愉快的回憶:“你父親因為是個晴天,心情好,說着自己突然大發善心,于是帶我走出了那個無趣惡心的家族,這已經足夠我為他賣命,然而他為我做的遠遠比這些多。”

很好,俗套的報恩情節,我繼續問:“第二個,大叔,為什麽是你害死了我的父母?”

Yaco沉默着,我見不得男人這副低落自責的模樣,渾身別扭,用帶有針頭的手遮住雙眼,Ray看着我們之間奇怪的氣氛大聲嘆氣,好心的替Yaco起了個頭:“我想你應該也調查過那個案子,兇手是誰就不用說了,你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嗎?”

我透過指縫看向提問的瘋子,随口說:“尋仇啊,我母親破壞了他們的産業。”那些販賣人口的垃圾,幹掉這群人的母親帥呆了。

“不、不,那還不足以成為他們向你父母動手的理由。”

Ray又開始說謎語,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格外欠打,在我暴脾氣上來前,Yaco出聲了,他沒有要隐瞞我的意思,誠實的說道:“他們在尋找一個名單,上面記錄了參與蘇聯人體改造計劃的試驗品。”

“啊?你是漫威電影看多了嗎?”我無語吐槽,這是什麽令人無語的理由,Yaco像是在一本正經的講冷笑話。

Yaco接受了我的嘲諷,開始找尋證據,“音吉就是試驗品的一員。”

“他接受什麽改造了?肌肉改造?”

“最簡單的體能提升,他很成功,只是頭發和眼睛變成了少見的顏色。”

我恍然大悟:“媽的,我就說音吉那家夥天天漂頭也沒禿,原來是原生貨!”

Ray又一次笑得大聲,他說:“我他媽就欣賞你這樂觀的傻逼樣。”

我們成功的讓悲傷的Yaco變得沒那麽沉重,俄羅斯人的情緒快要讓我喘不過氣,現在終于好了一些,男人勉強忽略了我們的吵鬧,繼續說:“那些試驗品是群孩子,蘇聯解體之際,上頭的人下令銷毀,我是處刑小隊的組長,我們小隊沒能下手,七個人違背命令把他們救了出去。”

Ray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感慨:“哦,怪不得你不當特工了,心軟壞事啊。”

“你沒有資格說我。”Yaco少見的回擊他,男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追憶着:“總共十一個孩子,他們是最成功的試驗品,也是最後的試驗品,在國家的消散中,成了遺腹子,有不少人想要得到他們,繼續更極端的研究,我們那段時間在不停的逃亡,孩子實在太多了,照顧他們的只有我們小組成員,到最後活下來的只剩下我和那群孩子,我的隊員陸陸續續全部犧牲。”

我鼻腔泛酸,喃喃道:“我錯了,Yaco,你不想說可以不用勉強自己。”

“他們是真正的戰士,我會說下去,這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Yaco與我對視着,我想他也是這般溫柔的對待那群孩子,他說:“是你的母親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救了我們,她和你的父親給了那群孩子新的身份和生活,讓他們前往自己喜歡的國家,成為普通人,但是總有人不放棄的想要得到他們。”

“小心《辛德勒名單》告你抄襲啊。”我放下蒙住雙眼的手,眨眨眼說:“所以那些人為了得到有孩子們新的身份和去向的名單殺了我的父母?”

Yaco哽咽道:“可以這麽說。”

“媽的,大叔你能不能正常點,這幅嬌羞的模樣太吓人了,我有點惡心。”我張開口做出嘔吐的動作,“這麽勉強是幹什麽?”

“因為根本沒有那個所謂的名單啊。”Ray收斂了笑容,我見過他這幅表情,在參加葬禮上會露出的壓抑,他說:“你的父母沒有留下任何關于那些孩子的信息,但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放出了自己手上有一張所謂名單的消息,那群墨西哥人就是為了得到名單,和你的父母做了交易,失事的飛機上的機長和乘務員都是那群墨西哥家夥的人,你的父母承諾把所有資料都帶上飛機,絕無備份,然後發生了什麽,你也知道了。”

我啞然,咽下口水,想緩解嗓子的酸澀,我結結巴巴的開口:“你是說我的父母為了那群孩子的絕對安全,選擇了自殺?”

“這件事情本來應該由我完成。”Yaco伸出手握住我冰冷的指尖,他抿了抿嘴,說:“對不起。”

有什麽比讓一個孤兒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為了踐行自己的信念而獻身更為之動容的呢?我沉默的低下頭,眼淚在不知不覺間落下,沒有孩子能做到不去埋怨消失的父母,就算他們是意外去世,這只會讓那份感情複雜沉痛,我到現在看見流星還會許願,依舊是那些完全沒可能實現的願望,因為這樣我就不會去期待記憶中的親人所帶來的溫暖,我害怕失望,可當我知道了事故的真相後,我人生頭一次想要對着流星說出一個有希望實現的願望。

“你不需要道歉。”我低着頭握住了Yaco的手,聲音因為哭泣而變得含糊不清,我說:“我的母親和父親是這世上最有野心和謀略的人,也是最愛我的人,所以,不許你這麽說他們,把他們偉大的死亡歸于你一人,那群孩子有成為普通人的權利,而我的父母只是用生命在為他們維護這應有的權利,我愛我的父母,我也敬佩他們,因為這份無私是我永遠也無法做到的。”

感受到男人手指的顫抖,我擡起臉,淚水順着臉頰不斷的流淌,我像是回到了八歲那年,和小時候一樣無理取鬧的質問:“但我想問問他們,為什麽不帶我一起走?憑什麽留我一個人?”

“原諒他們這少有的自私吧。”Yaco拉起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的吻着我的手背,他的聲音透過我皮膚內的針頭滲入體內,男人說:“這只是一對普通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長大,他們擁有這個權利,對嗎?”

Yaco在說完這句話後,起身離開了病房,只剩下給我手裏塞紙巾擦眼淚的Ray,他索性坐上了床,用紙貼在我的眼睛下面,試圖把不斷流下的眼淚全部吸收。

Ray在我的抽泣聲中說:“其實我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告訴你真相,但Yaco不同意,你知道為什麽?”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他,罵道:“你他媽再搞什麽謎語人,我打爆你的頭。”

“別生氣啦,他就是害怕你原諒他,才不肯告訴你,這家夥有點苦行僧的意思,希望自己一輩子活在愧疚和責任中,如果有了你的同情,他會開始給自己的罪行找借口,最後甚至原諒自己,Yaco受不了這樣。”Ray輕笑,換了一張紙擦拭我的眼角,說:“但他更不能接受你死在他身邊。”

我想要打斷瘋子的真情流露,這太少見,以至于很惡心,但晚了一步,Ray端正态度,嚴肅的說:“我也一樣,所以,Lanbo,不要再這麽做了。”

“這就是你之前說欠我的原因嗎?”

Ray手舞足蹈的解釋着:“媽的,你別給我來愛情電影裏那一套,我當時太生氣随口說的,雖然确實有一點這個意思,但我是真的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不單單是你父母的原因,好吧,說實話,很大一部分是你爸的原因,可能有七成,剩下三成是因為你。”

我噗嗤笑了出來,還贈送一個鼻涕泡,我安慰男人:“你這樣正常多了,我很高興在你心裏我還值三成。”

“還有啊,Lanbo,你之前說的那個。”瘋子沒了剛剛的滔滔不絕,變得結巴,我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麽,想要伸手捂住Ray的嘴巴,但剛剛擡手就扯到了傷口,被疼到呲牙咧嘴。

Ray說:“我很感謝你喜歡我,但抱歉,我沒辦法回應這份感情,我更希望我們之間是超越愛情的關系。”

“你他媽快給我閉嘴吧,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你了,我說的是喜歡過!”我被尴尬的忘記了流淚,然後向已亡人癡情表白:“再說了,我有喜歡的人,這輩子都喜歡他。”

Ray嘆氣,像個關心子女婚姻大事的老父親,語重心長:“你也要學會放下,不要執迷于過去的人和事。”

我嗯嗯是呀的應付男人,看吧,死人有時候比活人好用,我随時随刻都是深情款款的情人,我這次恰到好處制止了Ray準備開口的長篇大論,說:“剛好Yaco走了,第三個問題,你之前說的Gin,他和我一樣有着狗血的故事嗎?”

“這不好說,我猜他應該是你在組織裏的內應吧?”Ray好像在斟酌用詞,他說:“日本公安選你不是毫無原因的,不單單是你的條件,最為關鍵的是你逃不掉的黑色背景和潛在的人際關系,但那個Gin,你非要我評價的話,那位美人本身便是悲劇了,說他是工具也不足為過,從小到大,這位可憐人為自己活過嗎?”

我豪氣的拔掉針頭,盡量保證傷口不被撕扯,然後一拳錘到瘋子的右臉上。

我冷笑:“說了再當謎語人,我就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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