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心悅,快來滑冰場,你的小金龍又在找搭檔了!】

視頻通話裏,傳出一聲類似間諜有聲小說裏,特有的壓低嗓音。

楊心悅正在窗臺前,雷打不動的做着十年如一日的晨練——壓腿。

她轉頭看了一眼手機屏裏的畫面,停了一秒,随後面無表情的換了另一條腿,下壓。

【你說話呀】手機那端的李香忿然的提醒她。

楊心悅心裏默數到一百後,才悠悠把腿放下,轉到鏡前,仰頭,雙手擡起,擺了一個起跳姿勢。

【暈死,你還有心情練習,眼看你的】本來要說“暗戀”兩個字的李香,想想還是不要在人舊傷之上再添新痛,換成【戰友要被人撬走了……】

楊心悅躍起,騰空,落下,腳後跟先落地,小晃了兩下,還是沒有站穩。

手機呱噪個不停,裏面的背景音樂驟然響起,熟悉的前奏——《不可替代》,刺激着她的耳膜。

楊心悅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機,拿起按下免提,嘴巴湊近,鎮定自若的吐出一句【雙人滑換搭檔很正常】

【這分明是捧打鴛鴦!】手機的主人吼完,鏡頭搖晃,屏幕的圖像平移180度。

畫質不高,但能看清一男一女正以燕式步翩翩滑過冰面。

從兩人配合默契的程度看,不是第一次合練。

只是一閃而過,她也認出對方——彥燕飛。

彥燕飛,八歲參加少年組的業餘女子單人滑比賽,一年後便直接進入了精英組比賽。

在國內排名一直在十名左右徘徊,最近的一次的俱樂部聯賽裏,進到第六名。

但這也是她努力了五年的結果。

哦,原來她放棄了單人項目,改雙人滑了。

在國內花樣滑冰的女單與男單選手,有不少無法取得好成績,便會在十三四歲時改滑雙人滑。

而他們在轉為雙人滑後,成為了原本練習雙人滑選手的最大競争對手。

出色的個人身體素質,能勝任各種旋轉跳躍的高質量動作,他們的優勢天生就比雙人滑選手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怪不得李香着急忙慌的給她通風報信。

不過,在楊心悅看來,有這樣一個競争對手,輸了也不算冤。

今天燃冰俱樂部上午檢修,看來是為了她而準備的……

楊心悅定定看了一眼,轉到桌前翻了翻日歷,看到上面用紅色圈出的十二月二十五號,目光微微一側,床頭放着她剛準備好的禮物。

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她低語着,“看樣子,是送不出去了。”

不由神色黯然。

在她幾近聽不到的一聲輕嘆後,回複了李香三個字【還有事】

【沒有……就是那女的沒有你好看,技術也比你好不了多少,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

楊心悅回了一個苦笑的表情。

【要拆對我是特別能理解的,怎麽搞得很地下活動一樣,唉唉唉……其實換誰都不喜歡一個熟悉了兩年的人,突然間去牽別人的手……】

李香為楊心悅抱不平。

誰說不是呢?

就是養的小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朝夕相對,也能日久生出習慣性依戀。

【隊裏傳你早戀!所以肖教頭就對你下狠手了!】

【!!!】

【哦】楊心悅不想解釋,心想,真瞧得起我。

【是呀,所以弄來一個技壓群芳的主】

【她算是一個技術流】楊心悅眼皮跳了跳。

【技術流,技術流有什麽了不起,談戀愛又沒影響成績,憑什麽……為什麽要換你,為會不換錢金龍……呀!】

李香的聲音突然變調,鏡頭裏出現一張豬腰臉。

【跟誰說話呢】

是肖教練的聲音。

一秒後,手機歸于平靜。

楊心悅的搭檔錢金龍,燃冰俱樂部裏的雙滑選手,在去年全國花滑大賽少年組時,曾跟楊心悅一起拿過一次第三名。

這次她受傷休養中,他已經第三次在選新的搭檔了。

用李香的話說,這是個朝秦暮楚的主。

雙滑隊員讓人誤會成情侶關系,會從兩個運動員成為搭檔開始,就埋下一顆名叫“流言蜚語”種子。

有些幾個月,有些幾年,有些長達整個職業生涯。

要想這種流傳消失,幾乎不可能。

每次楊心悅想用搭檔兩個字,代替情侶這個詞時,總被執着的“花粉”們,舉出一堆賽場情侶的例子加以反駁。

她跟錢金龍的名字在非官方花滑情侶榜第三名,還時常有她的花粉在下面跳腳叫着,讓他們倆一起堅持到進入成年組,然後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戀愛了。

戀愛?

這種事情怎麽能發生在他們倆的身上?

她覺得沒有,但有人覺得有,她就沒轍了。

雙滑競技,禁止戀愛!

她在微博置頂了這句話。

收效甚微。

至少教練沒有把她的聲明當成事實。

換人,已成定局。

第二天,楊心悅被通知回俱樂部。

她經過長長的光榮廊,停住。

她和錢金龍比賽獲獎照片挂在顯眼的位置。

路過時,楊心悅手指在上面摸了摸,停在自己的獎牌上面。

什麽時候換個顏色?這句話是錢金龍在賽後對她說的。

她說只要等到第二年,就一定能換。

諷刺啊。

第二年未到,他已經換了搭檔了。

身後氣氛有些不對,空氣裏平白飄來一陣香水味。

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

轉頭,一張明豔的臉正讪笑看着她。

被人群圍拱的彥燕飛,從耳朵上摘下玫瑰色的耳塞,眼尾掃過楊心悅。

她的目光匆匆在光榮牆上劃過,在楊心悅與錢金龍的相片處頓了頓。

“她就是楊心悅。”有人小聲介紹。

“哦,差了點。”彥燕飛冷淡的回應。

“當然,她不能跟你比。”

彥燕飛雙眼望天,“我是說這射燈的光不應該用白色的。”

每一張相片上方都有一盞射燈,白光打在相片上,讓人莫名升起一股榮譽感。

就是這種人前的虛幻讓人産生快感與動力。

楊心悅默默轉身。

“她的相片有什麽好看的。”有人狗腿的說,“以後你的相片挂這,才能讓俱樂部收更多的學員。”

“當然,你們這硬件條件還行,就差一張冠軍的相片。”彥燕飛終于臉上有笑意,目光掠過楊心悅的背影,帶着看到落敗者逃走的奚落。

剛還吹捧的衆人瞬間噤若寒蟬。

如見天仙的幾個男生們,熱絡的臉上凝固出一絲尴尬。

“沒事,今年聖誕節,就能挂上。”彥燕飛安慰的道。

燃冰俱樂部,一日不如一日,招來的學員不斷的流向名氣更大,擁有更多人氣花滑選手的俱樂部。

楊心悅跟錢金龍全國第三名,已是開館以來,取得的最為拿得出手的成績。

彥燕飛說能換下她楊心悅,他們信。

畢竟,楊心悅負傷在腳。

只要是滑冰的都知道,傷哪都好說,就是不能傷腳。

腳受傷,訓練随即中斷,從此可能永遠別想上冰。

不過,換成冠軍的相片,還是在不到四個月內的時間裏,那跟想吃天鵝肉的癞**是一個結局,要麽在泥巴裏恬不知恥呱噪的活,要麽上天被一巴掌拍下凡間後,摔成五馬分屍的死。

“怎麽不相信我?”

“……”

她要證明自己。

楊心悅推門而入,教練的座位上空着。

她來早了。

準出去等,看到了挂在屋內的比賽服。

藍色的天絲絨,亮度極高的水晶石綴在一尺長的裙擺邊緣,這套衣服是她的戰衣。

告個別,至少她沒有辜負這套衣服。

“楊心悅,有事嗎?”肖教練站在門口。

楊心悅手縮了縮,垂到身側,過了一會問道:“我能再穿一次藍羽嗎?”

“……”

“這是比賽服,按規矩只能賽前一天交給參賽隊員。”

“我知道。”

“別急,還有三個多月……”

“是嗎?我還有機會?”她了然的看着肖教練。

肖教練點頭,說不清是為了安慰受傷的她,還是因為別的。

“……”

“只穿最後一次。”她比誰都清楚,肖教練口中說的機會,不會留給一個不能上冰的人,她只有這一個要求。

肖教練面有難色。

算了吧。

為難的不只是教練,還有站在門外的錢金龍。

透過門縫,她看到一雙天藍色的網眼鞋,停在那。

她本希望得到他的幫助,但外面很安靜,好像并沒有聽到裏面的人正讨論的事。

而,門沒有征兆的開了,有一瞬間她以為進來的是心底所想的那個人,目光亮了亮,接着很快暗淡下去。

彥燕飛幾步走到比賽服面前,捏了捏裙身,“這個尺寸,還得再改小點,我沒那麽胖。”

楊心悅比彥燕飛矮了五公分,體重相同。

這幾個月養傷,楊心悅胖了五斤。

比賽服不比訓練服,都是量身定制,一套服裝少說十來萬。

普通的非職業花滑選手,都是由俱樂部提供的,離開時,賽服不能帶走。

就算是哪個家裏有錢的選手,也不會自己出錢定制比賽服。

畢竟他們的錢,寧願砸在請教練和編舞,這些極為重要的環結上面,也不願意花在,還不知道能不能穿上比賽的,幾片布料上面。

“三個月後再說。”肖教練不想把事做絕,改了衣服,等于把楊心悅直接推出花滑界。

“三個月後?”彥燕飛不解。

“對,改賽服不難,十二月才比賽,等到那時也不晚。”他看向一旁默不出聲的楊心悅。

算是作為資深教練的戰略考量,他不能把事做絕了。

“教練就是教練,從不打無把握的戰。”彥燕飛恭維的說。

她的話是對肖教練的說的,目光卻投向楊心悅。

楊心悅明白,俱樂部為了比賽高薪請來了彥燕飛,但不代表這三個月內不會産生變數。

肖教練他要為這個變數多留下一條路。

她笑了笑:“意思是三個月後,我也能參加比賽嗎?”

“作為替補。”肖教練折中的說。

哦,替補?

這是要釣着她,以備彥燕飛出事後,她給補上嗎?

她心底又笑了笑。

“同意嗎?”這是肖教練在老板那争來的最大的讓步。

“我有得選嗎?”楊心悅反問。

“這是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肖教練。

楊心悅沒有說話,她不說話時代表拒絕。

“如果你不同意替補,那以後都不能來燃冰俱樂部練習,這是俱樂部的規定。”

每個花滑俱樂部內,會養極少數能參加國內比賽的選手,這樣贏得比賽後,可能拿這些選手做活廣告。

由此招攬更多的花滑愛好者加入俱樂部,只有這些慕名而來的花滑者不斷湧入,才能讓俱樂部得以生存下去。

畢竟,這項運動,比起彈琴練曲什麽的都要艱苦百倍不止。

而且這項運動退出的永遠比進入的多,大浪淘沙後,能沖入全國比賽,還能得到名次的鳳毛麟角。

楊心悅算是燃冰旗下的一顆新星。

但受傷失去上冰能力後,無論曾經有多璀璨,現在都必須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她至少一個賽季不能參賽。

養着她,等于吃白飯。

這就是體育競技,光芒萬丈只是瞬間,榮光即逝之後是黑暗。

“我退出。”這話楊心悅想了整整一個晚上。

“什麽?”

“肖教練,雙人滑是不可能有替補的,要麽一起訓練,要麽換搭檔。”

“當然。”肖教練點頭,他的目光轉向彥燕飛,她的兩周跳技術比楊心悅更好,又是單滑選手實力更強,只是……

“楊心悅,看你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傷沒有好,就好好養着吧。”有人插嘴。

“你……”肖教練沉着臉,掃向發話的人。

彥燕飛手指勾着“藍羽”,在身上比劃了一下,繼續說:“總不能讓我的搭檔一邊跟我練習,一邊還有私心雜念,到時上冰後一個不小心,分了神,摔倒受傷什麽的,損失的是俱樂部。”

肖教練不好再說什麽。

“我宣布退出燃冰,你們不用出違約金。當然,我希望俱樂部也不要找我的麻煩,我們算兩清了。”

楊心悅說完轉身。

走到門口,拉開門時,人群中一個人影匆匆忙忙躲閃而過。

其實不必躲的,她已經看到了他的鞋子。

“楊心悅!”肖教練皺眉叫了一聲,“你打算放棄了嗎?”

楊心悅側目,喉嚨哽着什麽,最終沒有說話,心底道“不,我沒有。是你們先放棄了我”。

彥燕飛恐在生變,急叫住她,“別去找錢金龍,他不會再等你三個月,你好得了,他也等不起。”

“你又不是他。”楊心悅手握門把手。

“是他要我告訴你的。”聲音帶着諷刺。

原來如此。

彥燕飛能知道這麽細,看來他們兩認識有一段時間了。

不過告別都讓人代勞,這算什麽?

呵呵,好壞也是一起奮鬥過的戰友。

慫人呀。

楊心悅不再留戀,推門而出。

從冰場走到俱樂部的大門,五分鐘路程,她每次都一秒不差,今天遲了八秒。

那八秒,是她走到冰池內,趴在地上,跪下,虔誠無比的親吻了腳下,冰冷的五公分厚的冰面。

零下5度的冰,比某些人的心要暖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雙人花滑選手牽手的瞬間像極愛情。

但在國內,雙人滑選手數量極少。

作為雙人滑選手,換搭檔,其實意味着很難成為世界級頂尖高手。

每一對雙人滑選手能成為世界冠軍的,他們一起相處的時間,超越了跟父母呆在一起的時間長度。

孤獨,傷病,長年只能一人相對的單調,除了對花滑競技的熱愛,更多時候是兩人彼此扶持與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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