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次逃亡

一個月零十九天前。

三毛大吼一聲,“轟”的一聲把卷閘門拉開,抄着步槍就沖進去。

“啊!”裏面兩人一聲尖叫,那男的更是猛地蹦起來,一個箭步往後廚跑去。

“別動!”三毛一聲大喝,那男的剛要拉開收銀臺的門,聽到這聲大吼,馬上頓住,高舉雙手轉過身來,這人顯然吓得不輕,臉色煞白,渾身哆嗦,結結巴巴地說道:“啊……同同同……同志……朋友……兄兄……兄弟……啊不……好漢!別開槍!”

“你們是什麽人?”三毛厲聲喝道。

那中年男子吓得全身一震,轉頭看看還呆呆坐着的女子,苦着臉說:“我我我……我叫劉國鈞,是是……是這裏的開發區管委會主任……”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劉國鈞和李醫生李瑾的情景,如果當時知道他會在今後給我們帶來這麽大的麻煩,三毛一定會一槍崩了這個老小子,但現在他只是一個身材發福,滿臉驚慌,看起來人畜無害的中年禿頂胖子而已。

事實上,在得知李瑾是醫生之後,我們幾乎是求着他們加入的。在這樣的亂世,有個醫生在身邊可就太好了,特別是道長,一個勁地拉着李醫生問東問西,說自己這幾天受了驚吓,一直心慌氣短,不知道是不是心髒病了。

李瑾是錢潮市一家著名的三甲醫院神經外科的副主任醫師,城市保衛戰之後好幾天,她還堅持在崗位上照顧病人,因為醫院有一些食物儲備,加上組織架構比較緊密,醫生對于病毒之類的忍受力又比普通人要高得多,潰散的軍隊也還沒喪心病狂到要打醫院主意的地步,因此秩序竟然一時沒有崩潰,直到三天前太平間裏的死屍突然集體複活,咬死了一直作為主心骨的院長,醫生和能走的病人才一哄而散。

李瑾家就在這附近,她跟劉國鈞夫婦二人在家裏躲了幾天之後,吃光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只好出來碰碰運氣,劉國鈞當過這裏的管委會主任,知道有這麽一個商場存在,所以就往這兒來了。

“醫院裏有感染病毒屍變的患者嗎?”我一邊往平板車上堆礦泉水,一邊問旁邊的李醫生。

李瑾嘆了口氣,點點頭說:“一直有,從打仗之後幾天開始就陸陸續續有人發病,還好我們醫院受過國家疾控中心的突擊培訓,知道索拉姆病毒發病的症狀,那些早期發熱的病人都提前搬到隔離病房去了。可是誰也沒想到已經死了的屍體會突然複活。”

“唉……”道長突然也長嘆一口氣,“可惜了,要不然醫院還是挺好的庇護基地,建築堅固,還有醫有藥。”

李瑾神色一黯,搖搖頭說:“一開始還行,到後面幾天,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醫院病房都是封閉式的建築,一停水停電,沒了空調裏面就成了病菌培養室,加上那麽多沒有行動能力的病人,我們人手有限,根本看護不過來,他們連拉屎拉尿都只能在床上解決……”

我們聽了也是一陣沉默,當災難來臨的時候,像我們有胳膊有腿,沒病沒災還好些,那些行動不便的病人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只能躺着等死了。

當天,我們連夜把所有有用的物資都搬到了木頭房,楊筱月在見到劉國鈞李瑾二人之後,顯得非常高興,拉着李瑾的手姐姐長姐姐短說個不停。

我們首先分配了住處,為了方便布置崗哨,我和三毛睡二樓靠窗的位置,道長和老呂搭帳篷,睡最靠近地下門邊的位置,楊筱月和劉國鈞夫婦都住中間的床鋪。

然後三毛安排了夜間崗哨,雖然楊筱月和李瑾都極力要求自己也加入輪崗,但我們還是一致決定兩位女性不用參加。而劉國鈞則一直聲稱自己出門的時候崴了腳,行動不便,說休息幾天再參加。我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他是一個如此無賴的人,也不懷疑,反而勸他要多加休息。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搜索了那幾個之前做好記號的店鋪,也是收獲頗豐,必勝客裏找出來一大堆面粉,還有意式薩拉米香腸、帕瑪森幹酪、淡奶油、黃油、意大利面、各種飲料沖調粉等;面館裏則有大量的油鹽醬醋辣醬之類的調料;而糧食儲量最多的,還是那家港式茶餐廳,倉庫裏竟然堆了幾百斤大米,這讓我們簡直欣喜若狂。

于是我們經歷了一段危機爆發以後最快活的日子,我們有水,有食物,還不缺燃料。木頭房裏動辄幾十萬上百萬的古董家具,統統被我們劈成了柴,用來燒火做飯,雖然燒出來的米飯幾乎每次都是夾生的,但因為燃料昂貴,似乎也增添了不少風味。

燒火的地方設在國際會議中心的地下二層電梯井裏,煙氣被長長的電梯通道迅速抽離,然後迅速冷卻,排出戶外的時候已經變得極淡,而且在高樓之上,這樣就不會輕易暴露位置。

當然,我們也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在地底商場的另兩處有自然光的位置也設置了庇護所,把糧食和裝備分了一部分過去。

而這個時候,幸存的人們,開始慢慢适應新的環境,漸漸恢複理智,新的秩序也開始逐步建立。

如果說城市保衛戰之後的兩三個禮拜,可以叫作崩潰期的話,目前這段時間,可以稱之為平臺期,或者适應期。

在崩潰期,人們第一次認識感染者這種以前只出現在電影電視中的怪物,并且目睹了軍隊的潰敗之後,心理徹底崩潰。在這一時期,人們普遍認為感染者是不可戰勝的,很多人因為絕望而陷入瘋狂,一部分人選擇自殺,另一部分人則用燒殺劫掠,用毀滅和暴力來掩蓋內心的恐懼。據後來的推斷,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類在這段時間內喪生,而其中只有一半死于感染者和病毒的直接攻擊,其他人都是自殺或者被自己的同類戕害。

在度過了崩潰期之後,剩下的人類開始慢慢緩過神來,這一部分人,身體和心理相對都還算不錯,而且或多或少都直接接觸過幾只感染者,發現感染者其實也是可以殺死的,并沒有謠傳中那麽可怕。這時候的人類開始以家庭、朋友、同事或者社區為中心,結成一個個小團體,雖然相互之間會因為搶奪資源而争鬥不休,但并不會毫無原因和理由地攻擊他人,甚至,在實力均等的前提之下,團體之間還會相互交換資源和情報。

這段時間,每到吃飯的時間,我站在露臺上極目遠眺,就可以看見一道道炊煙沖天而起,整個錢潮市,就好像處于戰争中一樣,籠罩在一片濃煙之中。

古人和現代人的重要區別之一,就是信息掌握的數量和速度。在原始時代,人們只能通過周圍接觸有限的幾個人,口耳相傳,或者岩洞裏的壁畫來保留、傳遞零星的碎片化的內容。後來随着文字、紙張的發明,人類終于可以較大容量地保存信息。再後來,伴随着驿馬、郵局、電報、報紙等等一系列信息傳遞手段的出現和發展,人們掌握的信息越來越多,直到電腦、互聯網的出現,人類終于連成了一體。一個普通人,只要自己願意,随時可以知道地球背面正在發生的事情,可以預測今後半個月的天氣情況,可以查閱浩如煙海的圖書、資料。一個小小的U盤就能帶走整個圖書館,甚至一個郵票大小的二維碼,也能存儲多達幾千字的內容……

我們現在就像是回到了原始社會,接觸的信息少得可憐,對于目力所及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這對于一個三分鐘不看手機就覺得跟世界脫節的人來說,感覺簡直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般。

直到我們接觸到周圍的幾個小團體,才交換到了一些情報,讓我們對目前的錢潮市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從北邊過來的屍潮在突破了防線之後,并沒有席卷整座城市,而是在大運河之前停下了腳步,但整條運河北面已經成為人類禁區,完全是感染者的天下。據從城北逃難來的人講,那些感染者在街道上擠成一團,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只要河對岸稍微發出一些聲響,一道又淺又窄的運河根本不足以擋住它們的去路。

而那些從前線潰退下來的軍隊,除了部分逃散者之外,大部分被軍官收攏,但分裂成了好幾個勢力團夥,他們雖然不至于欺壓、魚肉百姓,但靠武力占據了糧庫、油庫、政府大樓等戰略要地,甚至有一夥還占據了錢潮市著名的景區湖心亭,他們把所有的資源都據為己有,對普通百姓的求助完全置之不理。

那個盤踞在198個傳奇陽光海岸的勢力也有了些許眉目,有人說那裏已經被打造成一個末日堡壘,領頭人是劉雲宏,裏面應有盡有,儲藏的食物幾年都吃不完,地下有幾十米的深井,屋頂有最先進的無土栽培種植園,甚至還有一個微型核反應堆提供電力……但我覺得這應該是無稽之談。

我們在木頭房過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裏,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劈柴、做飯、搜索新區域;晚上大家聚在露臺上乘涼,徹夜長談。有時候我看着天上的繁星,聽着蟲鳴,聞着夜風中的青草味,恍惚中會覺得自己生來就是如此,之前的生活只不過是南柯一夢。

其他人的狀态也不錯,除了劉國鈞一直聲稱自己的腿沒有恢複,并且漸漸暴露出他那懶惰猥瑣、欺軟怕硬的本色之外,其他人都度過了最初的慌亂,開始慢慢适應這個時代。

三毛每天最愛幹的事就是劈柴,據他自己說,把那些價值不菲、危機之前把他稱斤賣了也買不起的古董細細地劈成條子,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道長則對他這種明顯有報複性傾向的行為非常憤慨,常常斥責他,說他是文化屠夫,那些古物歷經了這麽久的歲月,經過多少人的手,今天卻毀在他的斧頭之下。而老呂則會在一旁嬉笑,說這些“古董”沒有一樣是真的,全是沒多久前新造的,騙騙傻大款的貨色。

在統一行動以外的時間,道長一直一個人在研究什麽東西,經常拿着紙筆在一旁畫來畫去,神不守舍,我問他在幹嗎,他說在研究一種可以克制感染者的陣法,我說你拉倒吧,你還真當自己是茅山老道了。

老呂則繼續他的老本行,這家夥對開鎖溜門有一種執念式的癡迷,一些我們認為沒有探索價值的店鋪他也一定要進去一探究竟。但他的存在,幾乎是給我們開了作弊的金手指,大部分別人進不去或者要花很大力氣的地方,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進入,這大大增加了我們獲得資源的能力和速度。

李醫生李瑾是那種典型的東方女性,堅忍、溫柔、話不多但肯幹,而且非常維護丈夫的權威。雖然我們的身體都還算不錯,她沒有運用醫學技能的機會,但每次我們外出,她都主動要求跟随,說自己丈夫腿腳不便,兩人不能都吃白飯,自己理應頂上。

楊筱月豐富的戶外經驗派上了大用場,她有很多匪夷所思的點子,最關鍵的是,她會生火!生火這項基本的生存技能已經被現代人徹底遺忘了,一般人即便是給他火種和木柴,也很難生起一堆篝火。而楊筱月簡直就是火焰專家,她不僅能熟練地點燃柴堆,還能夠控制火焰的大小,讓寥寥幾根柴火就隐隐地燃燒一整夜。她還能把棉布衣服剪成布條制作火絨,只要碰到幾點火星就能燒起來……這家夥還是個天生的樂觀派,每天叽叽喳喳的,像是剪了舌頭的八哥,給我們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歡樂。有這麽一個開心果在,團隊裏一些悲觀絕望的情緒就不大起得來,成員之間也不容易産生矛盾,有好幾次,三毛想對陰陽怪氣的劉國鈞發作,但楊筱月嘻嘻哈哈地講幾句笑話就給按下去了。

不過這樣平靜的生活很快就被一聲炮響打破了,屍潮伴着戰争卷土而來,後來,人們把這場軍事團夥之間因為分贓不均引發的戰争叫作“第二次城市保衛戰”,我經常對此嗤之以鼻,但在當時,我們對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天正是中伏天,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又是正午,我們在地底廚房吃過一頓烙餅蘸各種醬料,來到二樓露臺上,熱得跟狗一樣伸着舌頭大喘氣。我躺在遮陽傘下的藤椅上,覺得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火。正閉上眼睛打算眯一會兒,突然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房子一陣劇烈地搖晃,把我從藤椅晃到了地上。

“怎麽了?!”在房裏休息的三毛等人也大吼着沖出來。

我憑欄遠眺,只見大約一兩公裏之外,一道濃煙如龍卷風般沖天而起。

“大概是打炮了!”我驚愕地說道。

話音剛落,又是兩聲巨響,這次我們看得明明白白,炮彈擊中我們左側不遠處的市政府大樓,爆開兩叢玻璃、鋼筋、混凝土組成的花朵。

“快看,坦克!”眼尖的老呂指着我們正前方大喊。

我眯起眼睛看去,只見三輛坦克呈品字形從市民中心東側緩緩開過來,它們壓過那些堆擠在馬路上的汽車,像是行駛在波濤起伏的海面上的輪船。

開在最前面的那輛突然猛地一頓,炮管上冒出一蓬黑煙,一兩秒鐘之後,炮彈出膛的巨響才如無聲處起驚雷一般在我們耳邊轟然炸響。我們看不到炮彈落向何處,只是感覺到地面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

坦克後面跟着一群身穿城市迷彩的士兵,貓着腰,在廢棄的車輛間艱難穿行。

突然一道火光如天外飛仙般劃過天空,擊中最前面的坦克,坦克像兒童玩具一般被瞬間撕碎,上面的炮塔被巨大的爆炸力整個掀翻,飛出老遠。

後面的幾個士兵,被爆炸的碎片擊中,發出聲聲慘叫,其餘的士兵紛紛四散,各自尋找掩體,然後開槍還擊。另一邊的槍聲也響起來,子彈在坦克和廢舊汽車上打出一串串的火星。

“我們被夾在中間了!”三毛驚慌地喊道。

話音剛落,又是兩發炮彈襲來,就在我們面前幾百米處轟然炸響,爆炸卷起狂風,帶着石屑直撲過來,我們身後的玻璃被沖擊波震得整個粉碎,鋼化玻璃碎成玻璃雨,澆在我們頭上。我們驚呼着,捂住頭蹲下身子,等沖擊波過去,我再向前望去,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出現兩個黑洞洞的大坑,露出部分地下商場,一些服裝店已經開始熊熊燃燒。

“快走快走!”我朝其他人大喊。

劉國鈞像只被貓追的耗子一樣蹿進屋內,渾然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

好在我們為撤離已經早就做好了準備,每個人都準備了一只巨型始祖鳥背包,裝好了必要的食物、飲用水以及求生裝備,就放在門邊,随時一拎就可以走,只可惜預先準備的其他幾個庇護所都在這片地下,已經失去了意義。

我們預設好了三條撤離通道,第一條是爬下露臺,從地面撤離;第二條是走主街,撤到江邊;第三條是走地底,從樓梯上地面,向東走。現在地面已經成為坦克戰場,通往主街的路又被炸塌了,只剩下第三條路線可以選擇。

我們在濃煙密布的地底通道快速奔跑,隆隆的爆炸聲不停地響起,震得頭頂上各種灰塵、石屑不停撲簌落下,像是穿行在快要塌方的煤礦坑道裏。好在我們的頭頂沒有被炮彈直接命中,一路有驚無險跑到了附近國際會議中心底下的車庫裏。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樓梯,沖出會議中心的大堂,卻發現我們正對面是一道嚴謹的軍事防線,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幾臺龐大的自行火炮正在調試設計角度,其中一臺還把炮口徐徐轉向了我們的方向。

“回去!快回去!”我大喊着攔住還在往前沖的劉國鈞,揮着手讓他們往回走。

前面的陣地也開火了,子彈從我們耳邊呼嘯而過,發出“咻咻”的呼嘯,打在附近的牆體上叮當作響,我們貓着腰縮着腦袋像受驚的土撥鼠一樣跑回會議中心。

“後面!往後面走!”三毛揮着手大喊,我們這時候已經像是沒頭的蒼蠅,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腦袋一片空白地跟着三毛奪路狂奔。

但這座奇葩建築後面根本就沒有出路,它是一種坡形的設計,前面跟地面齊平,後面卻有三層多高的落差,足足十餘米的高度,我們倉促之下,根本下不去。

這時炮聲又響了,我們頭頂上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發炮彈擊中會議中心的圓球,支撐球體的鋼挂結構紛紛崩塌,巨大的鋼梁發出尖嘯聲,慢慢扭曲,然後轟然落下。

幸好我們站立的地方上面有一道屋檐,擋住了這陣鋼雨,等塵埃落地之後,我們呆呆地往下望去,只見原來十餘米深的落差,現在填滿了鋼梁、玻璃和水泥塊,其中一根長長的鋼梁正好一頭架在我們面前,一頭斜斜地搭在遠處的一個花壇上,就像是一座獨木橋。

“老天保佑!”我雙手合十向天一拜,大喊,“老呂,你先走!”

這種時候讓老呂先走已經成為一個慣例,因為他身手好,爬起來速度快,一來給大夥做個示範,二來又能做好接應。

老呂當然不客氣,高聲答應一聲,便雙手一攀上了鋼梁。鋼梁不過十餘公分的寬度,在上面行走是不可能的,老呂采用的是一種特種部隊式的攀爬方法,他用雙手雙腳鈎住鋼梁,整個人翻過來吊在下面,然後雙手交替往前爬,只幾下,他便放開雙腳,手一松跳到了地上。

“快!”老呂落地後朝我們揮手喊道。

我本想喊楊筱月讓她先走,不料劉國鈞一把推開站在他前面的李瑾,抓着欄杆就上了鋼梁。不過這小子根本沒有老呂那樣的技術,上了鋼梁之後便開始篩糠似的哆嗦,只會死死地抱着鋼梁往前一寸一寸挪。

“放松點!”楊筱月在後面朝他喊,“你越緊張越容易掉下去!”

可她話音剛落,劉國鈞便一下手沒抓穩,摔了下去!

楊筱月和李瑾同時發出一聲驚呼,但劉國鈞大難不死,正巧始祖鳥背包上面的一條帶子鈎住了鋼梁,他被四處無憑地吊在半空,像個王八似的不停掙紮。

“別動!”楊筱月一聲大喊,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背包,我連喊她都來不及,她已經噌地一下就上了鋼梁。

“快!快來救我!”劉國鈞帶着哭腔大喊。

“別亂動,堅持住!”楊筱月攀在劉國鈞頭上,用手去拉他背上的背帶。但劉國鈞是一個中年胖子,加上身上的背包足足近兩百斤,哪是她一個姑娘能拎起來的。

三毛急着也解背包的扣子,想上去救人,我連忙一把拉住他。

“太重了!”我指指鋼梁架底部,老呂正用了全身力氣頂在那裏,分明是已經松動了,如果鋼梁滑下去,那大家都得完蛋。

楊筱月放棄了把劉國鈞硬拎上來的想法,她也像老呂一樣倒挂起來,同時伸出手去:“劉哥,抓住我的手!”

劉國鈞摸索了一下,碰到楊筱月的手之後趕忙一把抓住。

“劉哥,背包太重了,我喊一二三,你解開背包的帶子!”

劉國鈞哆哆嗦嗦地說:“你你你……你可千萬別撒手啊。”

“我一定不撒手!”楊筱月大喊。

“1……2……3!”

劉國鈞解開胸口的扣子,整個人馬上向一邊傾斜,背包脫開鋼梁,像一具屍體一樣轟然掉下,摔在一堆猙獰的建築垃圾上。

劉國鈞被楊筱月單手抓住,像是被摁在案板上的豬一樣尖聲嗥叫。

“劉哥,你抓着我的手爬上去!”楊筱月的臉因為使力憋得通紅,對着劉國鈞大喊。

劉國鈞這時也發揮出了身體潛能,另一只手也甩上來,抓住楊筱月的胳膊,像是攀繩一樣往上聳,楊筱月也同時使勁,劉國鈞終于一把抓住了鋼梁。

但這小子抓住鋼梁之後,便不顧一切地往上爬,根本不顧楊筱月還在下面吊着,他雙腿亂蹬,一連幾腳踢中了楊筱月的頭,楊筱月這時候已經耗盡了體力,被劉國鈞這麽連踹幾腳,便雙手一松,掉了下去。

“筱月!”我失聲驚呼,不顧一切地爬上鋼梁,但只看到楊筱月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摔在下面,幾根鋼筋從她胸口戳出來……

我幾下爬到地面,走到楊筱月身邊,但距離越近看她的樣子就越慘,我的眼淚不争氣地湧了出來,只覺得身體裏有股子勁一下子被抽空,渾身發軟。我顫抖着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脈搏,但又不敢,似乎只要不确定她的死亡便還有活過來的希望。

直到身後一只手摟住了我的肩膀,李瑾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阿源……她已經走了。”

我回過頭,看到李瑾臉上也是涕淚縱橫,我抓着她的手,哀求道:“李醫生……求求你,救救她……”

李瑾哽咽着搖搖頭,我一下子痛哭出來。

“你他媽的怎麽搞的?”三毛剛爬下鋼梁,便一把抓住劉國鈞的領口狂吼。

“我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沒抓牢……”劉國鈞面色慘白,連連擺手。

三毛重重一拳打在劉國鈞的臉上,把劉國鈞直接打翻在地,又沖上去拳打腳踢。

“行了,三毛,行了!”老呂連忙上去抱住他,用力把他向後拖。

我愣愣地看着楊筱月的屍體,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個無形的罩子罩住了身體,那些聲音既遙遠又模糊,像是從水底傳來的,甚至又有幾發炮彈落在我們不遠處,炸得震天動地,我也覺得似乎跟我沒什麽關系。

“阿源,咱們該走了……”道長過來拉了拉我的肩膀。

我茫然地轉頭看看他,只見所有人都焦急地看着我,這時又有兩發炮彈落在不遠處,震得地面一陣搖晃,那根鋼梁也松脫了,咣啷啷的砸落下來。

“快走!”三毛抓起楊筱月的背包,對着我大吼。

“等等!”我掙脫道長的手,指着楊筱月的屍體,哭着說,“我不能讓她就這麽倒在這裏,萬一她變成了感染者怎麽辦?”

楊筱月胸口被四五根鋼筋紮透了,鋼筋血淋淋的透體而出,如果她真的屍變了,只怕就會像被綁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羅米修斯一樣,永遠地困在這裏掙紮呻吟。

“老呂,把你的冰錐給我。”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老呂從背包的側口袋裏拿出冰錐遞給我。

“幫我把她翻過來。”我又說。

我們幾個人一起,拉着楊筱月的雙手,把她從鋼筋上拔出來,然後輕輕地俯身放下。

“安息吧,筱月……”我深吸了一口氣,手下一用勁,把冰錐送入……

我們用一些崩落的鋼筋水泥塊搭在楊筱月身上,把她草草掩埋了一下,這時隆隆的炮聲頻率和密度都高起來,我們對面的彎月形大劇院也被炮彈攔腰擊中,火光沖天。

“走走走走走……”劉國鈞見我們掩埋完楊筱月的屍體,便忙不疊地大喊,背上包率先抱頭鼠竄而去。

這時候我們已經顧不上東南西北,只管埋頭亂跑,哪裏有路便往哪邊走,炮彈不斷地在身邊爆炸,幾幢附近的高樓被擊中,發生了整體崩塌,整個新城像是末日災難電影一般,到處都是硝煙和瓦礫。

“這炮是哪裏打來的?”三毛一邊跑一邊怒吼,“這是大口徑火炮,這麽近的距離沒法打!”

“是那邊!”老呂指着我們前方喊。

這時候我們已經跑到錢潮江邊,只見在白波潾潾的江水掩映下,江對岸正在升起一片片黑煙,炮彈在空中劃出如鬼哭般的尖嘯,在瓦藍的天空上留下一道道淺白色劃痕,像是某個熊孩子留下的拙劣圖畫。

“他娘的,他們沒事轟咱們幹什麽?”三毛怒罵道。

“感染者!”劉國鈞突然指着我們身後,滿臉驚恐地大喊。

我回頭一看,只見被炸斷的跨江大橋那邊,密密麻麻的人群像蠕動的灰色地毯一樣滾滾而來,炮彈不停在人群中爆炸,炸起成片的斷肢殘骸,但除了核心的幾個被炸成碎片之外,其餘被炸飛的,只是在地上打個滾,又站起來繼續往前疾奔。

我們被吓得幾乎靈魂出竅,大喊着轉身加快腳步狂奔,只是身後的背包實在太重,沒跑幾步就開始氣喘籲籲,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這時雖然感染者群離我們起碼還有1公裏,但以這樣的速度,被追上也是早晚的事。

劉國鈞第一時間解下了背包,我剛以為他要扔呢,沒料到他竟然把碩大一個背包一把塞到李瑾懷裏,自己甩開膀子沒命地跑了。

李瑾被丈夫出格的舉動弄蒙了,前後兩個大包,停下腳步瞪圓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丈夫的背影。

“扔了扔了!”我過去奪下李瑾懷裏的包,扔下江堤,又幫她卸下她自己的背包,也扔了下去。

然後我招呼三毛他們幾個也解下自己的背包,把裏面大部分東西都拿出來扔了,只留下少量食物和水,再重新背上繼續跑。

我們沿着江堤狂奔,炮彈不斷落下,爆炸點離我們越來越近,我只感覺腦子被震得陣陣眩暈,像是腦漿都被掏出來用力揉捏,耳朵嗡嗡作響,仿佛一萬只野蜂在耳旁飛舞。

我們沒命地跑着,等停下時發現已經到了新城的邊緣,江堤邊已經沒有路了,只有一條施工小道斜斜地插向城區方向,我們沒有任何選擇,只得拐進小道。小道兩旁是一大片垃圾場,新城建造的很多土石方、建築垃圾都傾倒在這裏,兩邊堆得高高的像是小山一般,可喜的是轟炸似乎是以新城為界,并未延伸到這裏。

垃圾堆後面是一個城中村,我們剛跑進村子路口,就看見幾個身穿迷彩的士兵從旁邊的路上跑過來。我吓了一跳,生怕這幾個士兵對我們動什麽歹念,連忙收住腳步,讓出道路。但這幾個士兵就像沒看到我們一樣,從我們身邊匆匆而過。

我正想舒一口氣,卻看到士兵們跑來的路上突然出現幾個感染者,咿呀咿呀叫着撲過來,緊接着又是幾個,後面竟然陸陸續續地跟了一群,足足五六十個!

“媽呀!”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呢,原本撐着大腿喘氣的劉國鈞一聲驚呼,拔腿就跑。

我們也趕緊跟上。城中村很小,轉眼就跑到了頭,我們跑過另一頭的出口,迎面是一條大馬路,馬路上方有一個很大的廣告牌,上面寫着“江南工業園歡迎您”。

路兩旁都是整齊劃一的廠房,但每一扇門都是緊閉的,我們越跑速度越慢,身後的感染者越來越近,我心裏越來越絕望,好想就這麽停下不再跑了,讓感染者咬死算了。

馬路慢慢到了盡頭,我們遠遠地看到一道圍牆封死了去路,衆人都發出一聲驚呼,知道這次在劫難逃,三毛已經從肩上卸下步槍,準備轉身戰鬥。

“救命!救命!”劉國鈞開始慌張地大喊。這家夥雖然人品低劣得讓人惡心,卻有一種蟑螂般的求生欲望,在他的詞典裏大概從來沒有“死”這個字。

“別鬼哭狼嚎了!你喊破天也沒人來救你!”三毛“啪”的一聲給了劉國鈞一個脖兒拐,“死就死了,起碼像個男人!”

但三毛話音剛落,旁邊一扇鐵門竟然“吱呀”一聲開了,裏面探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腦袋,朝我們大喊:“快!快進來!”

我們趕緊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入,大門在我們身後“砰”的一聲關上,片刻之後,感染者撞了上來,大門咣咣作響,但兩扇鐵門都厚重堅固,連晃都不晃一下。

我這時才心下稍定,轉過身來,發現周圍站了好幾個陌生人,其中有人微笑,有人怒目。為首的是一個看起來六十多歲的老人,我知道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連忙抱拳一拱手,正色說道:“多謝各位救命之恩。”

那老人似乎有些難為情,連連擺手。

“老伯您貴姓啊?”道長也上來問道。

“哦哦……不,不貴姓……”老人連連擺手,“我姓馮,他們都叫我馮伯……”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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