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春夏轉瞬即逝,黎州變成了金黃色的城鎮。
常久也一點點變得更像人,他偶爾會感到疲乏,但自己分明什麽也沒做。他體內的仙力越來越少,偶爾想調動的時候還得多試幾次才行。
他不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
也許只有今天。
也許還有明天。
自從林秋去劉大嬸家幹活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他每晚都會去山腳下接林秋,林秋便同他講白日裏在山下的所見所聞。
常久非常捧場,總會有許多問題,林秋有些時候也不知如何解答,便問他為什麽不下山自己去看看。
常久卻說都看過了。
林秋不解地問他,那為何還有這些問題了?
常久只是笑,笑了許久才說,因為自己獨自看的時候縱然有許多困惑也總是選擇咽下,但身旁有人的話不用看光是用嘴說,便已經有許多樂趣了。
林秋捏着發尾,有些發愣。
常久便笑着催她快走。
劉大嬸的兒子很争氣,在春闱中拔得了頭籌,就要去做官了,他來信說要把劉大嬸接到京城一同生活。
劉大嬸看到信的時候一個沒忍住,嚎啕大哭,這麽多年終于讓她熬出頭了。
臨走前,劉大嬸變賣了家中的東西,但是給林秋留了一只羊作為這些日子的報酬。
林秋便牽着羊茫然地回山了。
小家夥看到這只羊也很茫然中帶着好奇,先是伸出一直爪子悄悄靠近,羊咩了一聲,小家夥就“嗷”地一嗓子吓得蹿上了常久的肩頭。
常久歪了歪頭,扶了小家夥一把,問林秋:“你這是牧羊牧回家來了?”
林秋把繩子往常久手中一塞,一屁股坐上了常久的躺椅,仰頭望着天,兩眼無神道:“我失業了……”
常久:“失業?”
林秋說:“對,劉大嬸的兒子發達了,要把她接去京城了,這只羊是她留給我的。”
常久把羊牽到樹下,将繩綁在了樹幹上。
林秋洩氣道:“我這活才幹了幾天呀,又沒了!”
常久回到她身邊,把小家夥塞到她手裏,溫聲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這樣的年紀就應當多去嘗試些不一樣的。”
林秋問:“那你覺得我能做些什麽?”
常久低頭看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你上次說,你的生辰還有半年,眼下看來應該快到了吧。”
林秋騰地坐起來,盯着他:“你上次說,要給我一份禮物的。”
常久笑起來:“是啊。”
林秋掰了掰手指,說:“哎呀,還有兩日便是我的生辰了!”
“兩日?”常久挑了挑眉,這時間可有點緊。
林秋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你打算給我什麽驚喜?”
關于要給林秋什麽驚喜,常久其實想了很久。
林秋是一個從小就生活得很苦的小姑娘,沒見過什麽新鮮玩意,十八年來便在黎州這小小的地界沒出去過。
常久很想帶她看看外面的世界,讓她知道世界廣闊,天高任鳥飛,她絕不會困囿于此。
她想做什麽,要做什麽,在外面的世界都會有答案。
常久淺笑着看了看她,問她:“想不想去別的地方看看?”
“別的地方?”林秋微微愣住,這是一個她沒想到的回答。
常久點點頭:“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林秋眨了眨眼,一時間沒做出反應來。
常久溫聲道:“走吧,我想帶你看看我走過的地方。”
常久沒帶她去太遠的地方,一是怕林秋過意不去不願意,二是怕自己時間不夠。
常久的目的地是黎州鄰城泗州。
如果說黎州是個丘陵小城,那麽泗州則是完完全全的平原地帶,是充滿了煙雨味兒的江南城鎮。
沿着運河而上,晨霧缥缈望不到邊,一切都是朦胧的輪廓。
從前山上有大霧時,林秋見過這樣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從江面上來看,卻還是第一次。
林秋站在甲板上,深吸一口氣,感受到了無邊的清新。
“能看到日出嗎?”她問身旁的常久。
常久看着她頭頂發旋,随後點了點頭:“太陽會驅散晨霧。”
沒多久,旭日初升,帶着暖意的陽光透過白霧,照到了木制甲板上,小家夥從常久手中跳下去,在甲板上打了個滾。
林秋情不自禁發出感嘆:“真舒服呀!”
常久雙手抱胸,溫和笑道:“那就好好享受。”
行至泗州碼頭,船靠了岸,常久和林秋跟着人群上了岸。
泗州是水鄉,河道交錯縱橫遍布全城,大大小小的橋梁連接起了四散的土地。
許是水多的緣故,林秋總覺得泗州的空氣都泛着潮濕的水汽,給人一種濕噠噠的黏膩感。
常久不知道林秋這般大的女孩出來玩喜歡玩些什麽,索性走到哪算哪,全憑當時心意。果然,林秋看到什麽都新奇,才剛下船,又上了一條烏篷船。
船夫是個白胡子老頭,他站在船尾,用一根長長的竹篙,緩緩地推動着小船前進。
秋意濃時,黃葉紛紛飄落。船兒經過,不少葉子掉了下來,輕輕點到了清透的河面上。
船頭蕩開水波紋,林秋好奇地彎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浸入水中,冰涼的水刺得她抖了抖,但卻沒有就此收回來。她感受着冷卻絲滑的河水從指縫中流走,心裏滿是開心。
小家夥動個不停,也想去玩水,常久抱着它,抓了它一只爪子,輕輕蘸了蘸水,輕聲說:“你就這樣過下瘾吧。”
船夫看着他們二人一貓,覺得甚是新奇,還沒見過出來玩帶着貓的,不由得問道:“你們怎麽還帶着只貓啊。”
常久笑笑:“孩子太小,不放心。”
船夫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起來:“兩位外地人啊?”
“不錯,自黎州而來。”
船夫說:“黎州是個好地方啊。”
“泗州也是好地方,太美了!”林秋回身開心地說道。
船夫:“哈哈哈,你們來得巧,今兒晚上還有煙花會呢。”
“煙花會?”林秋問。
船夫答道:“泗州每年深秋,都會舉行煙花會,兩位可以去泗湖邊看。”
常久笑了笑,對着林秋說:“看來你運氣真不賴。”
煙花會在晚上,常久便帶着林秋在街上吃了個午飯,又四下逛了一圈。
泗州的街道比起黎州窄了許多,但蜿蜒曲折十分綿長。街道周圍開滿了各式各樣的店鋪,有專門賣糖糕的、賣炒貨的,也有只做女式或男式衣物的鋪子,最令林秋感到新奇的是,居然有一種鋪子賣看不到的首飾。
怎麽個看不到法呢。店家将商品統一擺放在櫃子中,只能看不能買,若是要買,須得買包裝好的,但是包裝好了便誰也不知道買回來的究竟是什麽。
林秋覺得甚是離奇,便問常久:“如此買賣,那若是一直買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款,豈不是要花許多冤枉錢?”
常久笑說:“願意花這個錢的人,有時興許不是為了買到自己喜歡的那款,也許只是享受打開包裝盒看到物品那瞬間的感受罷了,若是正好是自己看中的那款,那快樂的感受更是加倍。”
林秋若有所思。
還未日落,泗湖邊便擠滿了人,無一例外都是來看煙花會的。
小家夥蹲在林秋肩膀上,尾巴圈住了林秋的脖子,就像是一個天然的圍領。
人有些多,常久朝林秋伸了伸手,示意她抓着自己:“牽着我袖子,別走丢了。”
林秋小心地抓起了常久衣袖一角,緊緊跟在常久身後,兩人穿梭在人群中,最後終于找到了一個完美的觀景點。
熙熙攘攘間,天色很快便黑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天空中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
絢爛的煙花自黑色夜空中綻放開來,五顏六色,像無數朵小花一樣鋪滿了天空。
煙花聲接連不斷,響徹了整個泗湖,人們有的贊嘆煙花的美,有的許下心願。
常久,輕輕地捂住了小家夥的耳朵,讓它別怕。
林秋仰着頭,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中,她突然很想問常久一個問題,于是,她便問了。
“你為何對我這麽好?除了我爺爺外,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常久耳朵一動,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随即他笑了,聲音在煙花聲中也十分明晰。
“我不是說了嗎?你我有緣,小丫頭。”
林秋擡起頭,目光灼灼,映出了天邊的五彩。
“你是降臨到我身邊的神仙吧?”
常久低頭,眼神鄭重且認真。
“林秋,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