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從泗州回來後,黎州的天很快便涼了,前一日還是豔陽高照熱得發汗,第二日便冷風瑟瑟,人在外頭吹一會就凍得直哆嗦。

阿貓便在此時發揮了恰到好處的作用。

常久近日越發地怕冷了,他整日地抱着阿貓不肯撒手。林秋見他這樣,便把他拉到屋子裏,升起一盆火,擱在屋子中央,把門一關,将凜冽的冷風全都阻擋在外。

林秋煮了熱水,泡了姜茶,好讓常久能暖暖胃。

她皺起有些憂愁的眉,問道:“還沒到黎州最冷的時候了,你便這副模樣了,到時候可如何是好?”

常久喝了一口熱茶,呼出一口氣,緩了緩才說:“怎麽?瞧不起怕冷的人?”

林秋微微剜了他一眼,“說什麽呢?我是擔心你。”

常久便笑道:“好好好,多謝你的關心。我這樣烤着火,喝着熱茶就不冷了。”

林秋沒再說話,但是第二日,她将劉大嬸給她的羊拉到集市賣了,買了件厚實的大襖子回來。

常久看到後便沉默了,他伸出手摸着那細軟的布料,良久才說:“你花這個錢做什麽呢?”

林秋沒作聲,只是将襖子披到了他的肩膀上,幫他系上了脖子周圍的兩根帶子,然後才說:“我不想你冷啊,我想你暖和些。”

常久低頭看着她烏黑的發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謝謝你,不過答應我,下次把錢花到自己身上好嗎?”

林秋便擡頭瞪他一眼,氣乎乎地說:“我的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常久無奈地笑:“好好好。”

買了襖子沒幾日,黎州便下雪了。

看着常久默不作聲地裹緊了襖子,林秋很是得意,一邊添柴一邊說:“還不快誇我襖子買得好。”

常久捏了捏眉心,“天爺,這是你今天第五次讓我誇了。”

林秋:“那你誇不誇嘛。”

常久無奈搖頭,認命地說:“多虧有了你買的襖子,不然我今日就凍死在此地了。”

“呸呸呸。”林秋打斷他,“什麽死不死的,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常久一愣,随即有些恍惚,嘴角的笑還未落下,卻變得有些苦澀了起來。

快死的人,在死前品嘗到了一點溫暖,幾乎就要有自己不會死的錯覺了。

下雪之後,山上白茫茫一片,脆弱的枝桠被壓上了厚重的雪,不時便有承受不住的折落下來。

常久踩上雪,發出沙沙的聲音。

林秋在屋裏喊他:“你去哪兒?你不冷嗎?快回來。”

常久背對着她擺擺手,彎腰從地面上将一根折斷的樹枝撿起來,輕輕甩了甩,抖落上面的殘雪。

林秋也跑了出來,她搓了搓手,對着手心呼出一口熱氣。

常久将樹枝遞給她,“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林秋沒想到常久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她從小沒讀過書,但是自己的名字是會寫的。爺爺曾經告訴她,一個人只有把自己的名字寫好了,這背才能挺得直。

林秋接過樹枝,十分認真地将自己的名字一筆一畫地寫了下來。

常久低着頭,毫不吝啬地誇贊她:“寫得不錯。”

林秋抿嘴笑了笑:“是我爺爺教我的。他說別的都可以不會寫,但是自己的名字一定要會寫,這是我們在這世上的證明,名字寫得好了,別人對你的初印象便會好。”

常久點點頭:“你爺爺說得不錯,字如其人,字有風骨,人的品行也必不會差到哪兒去。”

“風骨是什麽?”

常久想了想,說:“唔…風骨嘛,就是說你的字寫得剛勁,看上去有正氣,讓人覺得你是個好人。”

林秋問:“那我的字有風骨嗎?”

常久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着說:“當然有。你是黎州城裏頂頂好的林秋。”

林秋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常久問:“知道我的名字怎麽寫嗎?”

林秋搖搖頭:“我只認識自己的名字。”

常久說:“那你看好了。”

說罷,常久取了林秋手中的樹枝,他背着一只手,下半身巋然不動,只用一只右手在旁邊的空地上伸手揮舞了起來,很快就将自己的名字寫好了。

常久是練過字的,對比旁邊一筆一畫的“林秋”二字,即便是在雪地上,也能看得出來常久寫得遒勁有力。

林秋忍不住張大了嘴。

常久看見她的模樣心頭一暖,笑意又忍不住浮上眼睛,“你要試試寫我的名字嗎?”

林秋有些猶豫:“我…我不會。”

常久說:“沒關系,我教你,過來。”

常久溫和的話語就如同有無窮吸引力的魔咒一般,林秋情不自禁地就走了過去,擡手握住了常久遞過來的樹枝,而後常久便從她背後虛虛地半抱着她。兩人握着同一根樹枝,常久帶着林秋,就像林秋剛剛寫下自己名字那般,極其認真地将自己的名字緩慢地寫了下來。

名字寫完,常久松開她,“有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

林秋擡頭。

常久望着她,目光幽深:“你好像從未叫過我的名字。”

林秋短促地“啊”了一聲。

常久雙眼含笑看着她,忍不住逗她:“是我的名字太難聽了嗎?”

“不是的!”林秋急忙反駁,語氣甚至有些急促,随即支支吾吾地說道,“你的名字……很好聽。”

常久問:“好聽你怎麽不叫?”

林秋低了低頭,小聲說:“常久。”

常久笑了起來:“哎。”

林秋擡起頭,滿眼都是認真。

常久愣了愣。

只聽林秋又說:“常久,長長久久,我從前希望我能和爺爺長長久久地一起生活,但是沒能做到。你的名字聽上去實在太美好了,我怕叫了之後以後只有遺憾,我不敢叫。”

常久斂了笑意,下意識地擡起了手,他頓了頓,最終也只是落到了她的頭上,語氣無奈:“傻不傻。想叫便叫,若是想叫沒機會叫那才是遺憾。”

林秋眼眶泛起了濕霧:“常久。”

常久:“哎。”

自那日起,林秋叫常久名字的次數便多了起來。起初因為一直沒叫過,她還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的,但常久總是十分耐心地聽完她每一句話,鼓勵她想說什麽便說什麽。

臨近年關,黎州城覆着的雪被開始被火紅點染。

天氣冷,路難行,林秋有段日子沒下山了。

這些日子來,兩人或是圍着火烤火,常久會給林秋講自己的見聞,或是跟阿貓玩,日子過得也不算無聊。

但林秋的儲糧就快要見底了,林秋不得不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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