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隊不想在隊員面前跟藥教練起争執,但卻向淩驕雪說了一句:“你當年聽教練的話了嗎?”

淩驕雪沒有正面回答:“我只知道,能打動評委的從來都是運動員。”

反擊得極漂亮,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又各自看向在冰上慢滑的淩驕陽和楊心悅。

這時館內的氣氛忽然起了微妙的變化,楊心悅和彥燕飛分別跟樸真試滑,向場內所有的女生傳遞了一個再清楚不過的信號。

國家二隊的雙人滑女伴,将會在這兩人當中産生。

這本是一件讓人羨慕的事,可是楊心悅的态度,淩驕陽的出現,卻使這種讓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機會,變得更耐人尋味。

淩驕陽本來外貌出衆,高度跟歐美男子沒有區別,只是相比較而言,骨架秀氣一些。

不到二十的年紀看起來青春活力,一身灰藍色的運動服穿出明星效果。

楊心悅小小一只,大眼長脖,跟在他的身邊,像極一只眷戀主人的寵物貓,走哪跟哪,不遠,但也不會近到讓人覺得太粘。

時不時楊心悅會用有着自己小傲嬌的表情,四處張望一下,帶着“我主子是我的,我是我主子的”宣勢之意。

兩人滑到冰面中央,目光在對視了一眼,握着楊心悅手微帶力道提示她轉身。

她步伐國擰,改變方向與之面對面。

男退女進。

滑動兩步。

楊心悅雙手與淩驕陽緊握。

腳下刀刃在向前滑入時,前沖的力量突然變向,像是在陸地上助跑後往上一縱。

楊心悅全身凝聚一股往上的力量,由掌心傳遞到雙臂。

起!

雙手撐着雙掌。

雙腳離地。

全身肌肉緊繃。

身體猛然向上一縱。

他感應到她往上的拉動,雙臂奮力上擡。

借着他給予的助力,兩股力量對撞,融合,産成一股合力。

輕盈的身體,順勢從冰面上拔起。

上沖瞬間。

快到來不及看清。

她翻躍上淩驕陽的頭頂,海拔突然的拔高,視線豁然開朗。

她雙手撐在淩驕陽的雙掌間,像是躍上高峰的蝶,展開的雙腿的她感到身體随着淩驕陽自轉360度後,快速變化動作。

雙手支撐變為單手,再轉一個360度時,而與此同時,淩驕陽一手握住她手,一只手的側握住她的大腿。

又一個360度旋轉開始。

淩驕陽已撤掉了握住楊心悅左手的那只手,僅靠一只右手完成了支撐住楊心悅整個身體的動作。

大家從未見過他們做這個動作,有些隊員甚至于都不太清楚這個動作叫什麽。

沒有太多的花哨準備,一個眼神,幾個滑步,一串令人驚嘆的托舉動作變幻,在楊心悅從他肩頭落下時算是基本完成。

八秒。

屏息寧神。

360度。

做足三個。

5ALI。

托舉的第5組,難度系數已達6以上。

阿爾謝爾托舉,只有成年組才能表演完成的動作。

從開始到結束,語言描述已近百字,卻只是發生在讓人喝一口水完成咽下的短暫時間內。

時空就定格在楊心悅落地的瞬間裏,她望着淩驕陽微笑的黑瞳恍如夢境。

“怎麽可能?”她覺得自己腳還在發抖。

這個動作,他們只在排練廳裏練習過。

沒有正式上冰。

成人組裏分值最高的一個托舉動作,他們居然做到了。

兩人相視一笑,楊心悅長長呼出一口氣,叉腰調整呼吸。

淩驕陽滑到她跟前:“你的臉怎麽這麽白?”

楊心悅:“缺氧。”

大家都在看他們,在數秒的沉默後場內響起一片歡叫聲。

“好!”是衛國的聲音,這個聲音像是在對數日裏一直壓抑枯燥的訓練的叫板,十幾天,每天四個小時的上冰,兩個小時的陸路地訓練,還些還不包括加練。

他們太需要一個能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

比如現在。

“牛X!!”郭升才不會顧及教練的感受,他吼得全場皆聽到。

“牛X!!”陳光咽了一口水,終于悶悶的叫出來,他代表的是那一拔怕挨打,但不服氣的隊員們。

“我的媽。”

場中的兩人卻像對這種歡呼聲熟視無睹。楊心悅拍着心口:“淩哥,我腿軟。”

淩驕陽:“這就軟了?”

楊心悅:“這麽多人看着,當然軟。”

淩驕陽:“他們不是在看你。”

楊心悅點頭:“是啊,都是在看你。”

淩驕陽一笑,伸手握了握她的後脖,捏捏她緊張的頸椎:“在看我們兩個。”

楊心悅:“那還是看你吧,我有什麽好看的。”

一眼過去,幾個男生目光如炬的望着她,她有些臉紅的勾下頭,低低的說:“我明白為什麽國際比賽女生要化個大濃妝了。”

“哦?”

“蓋得住臉紅。”

“你臉沒有紅,就是白了點。”

“淩哥你喜歡臉紅的,還是白的?”

“情人眼裏出西施,這跟臉沒有關系。”

聽到淩驕陽的話,楊心悅暗忖,怎麽沒有關系,她就喜歡淩驕陽的那張冷淡臉。

不笑好看,笑起來好看到不要不要的。

果然,看到幾個妹子沖淩驕陽一個勁飛眼,她心裏不是滋味:“萬衆矚目啊。”

“嗯。”他若有所思點頭,“他們的審美終于正确了一回。”

楊心悅嘿嘿苦笑,心說:“淩哥你覺得是這樣就好,我覺得怎麽樣不重要哈。”

淩驕陽所說的審美,在楊心悅有限的理解力面前,就視之為之前一個個捧着彥燕飛的男隊員們,由此刻開始,懂得了小平胸做托舉時的諸多好處。

輕巧。

靈動。

沒有邪念。

本以為跟淩驕陽做了難度值最高的托舉後,教練組不會再打拆對的主意,只是這件事哪有楊心悅想的那麽簡單呢。

藥教練和樸真說了幾句話,便向楊心悅和彥燕飛同時招了招手。

楊心悅這邊還沒有倒過氣來:“怎麽辦?他要拆散我們。”

話裏話外透着幽怨。

“不一定。”淩驕陽拍拍她的頭頂,“樸真跟你,看着像爺倆,沒有CP感。”

楊心悅臉上莫名紅雲染過,嘻嘻一笑,默念着“我們才是官配”這句話,慢慢向教練的方向滑去。

藥教練:“機會在擺在眼前,你們兩好好考慮一下。”

這話挺有意思。

拆兩對,給一個人選。呵呵,比土匪還不講道理。

楊心悅雙手背在身後,一副死氣活樣的表情。

反正,她不想拆對。

彥燕飛的眼睛明顯一亮:“我會努力的。”

哦喲,可憐錢金龍了。

楊心悅表情略微同情的看了一眼身後。

錢金龍站得遠遠的,在跟另一個小女生說着話,似乎并不被這幕吸引。

他早就給自己找了下家嗎?

貌合神離最好的解釋啊。

楊心悅感慨了一會,正打算聽完藥教練訓導就走,不成想林隊向她走來。

林隊:“你跟淩驕陽膽子挺大啊。”

楊心悅羞怯的回頭看一眼淩驕陽:“五組托舉遲早要上冰練習,我跟淩驕陽只是提前了那麽一點點。”

林隊:“一點點?這是成年專業組的動作,國際比賽上,目前能完成的也沒有多少對。”

楊心悅不好意思了:“完成跟完美中間差一個蔥桶組合。”

林隊:“你也知道差距很大。”

楊心悅:“我和淩驕陽會努力縮小差距。”

林隊:“目前看制空的效果還需要再打磨,你們回去好好看看視頻。”

楊心悅:“要是能看真人就好了。”

林隊目光一閃:“進二隊,就能看到他們,說不定集訓時還能一起訓練。”

啊?

二隊?

聽上去很有吸引力,跟誰一起能自己拿主意嗎?

讓她扔下淩驕陽,一個從進二隊,等着從一隊裏的男伴下來挑人嗎?

楊心悅差點讓林隊拐帶進了溝裏。

她連忙打住,不再說話。

林隊等了等,沒有想到十幾歲的楊心悅這麽敏感,她倒不好繼續往下說了。

勸說失敗,林隊悻悻回到藥教練身邊。

“小雪,你去說說吧。”林隊向淩驕雪給了一個盡人事聽天命的眼神。

淩驕雪是楊心悅和淩驕陽這一組搭檔的編外顧問。

每天冰上訓練結束後,她會另外給兩人講一下他們在練習時出現的問題。

每兩組運動員基本有一個指導老師帶着。

淩驕雪不是不知道樸真的來意,讓她來做思想工作,不怕事得其反嗎?

淩驕雪擡頭:“心悅,你今天臉色不大好。”

當然不好,今天缺血又缺鐵眼看就要缺淩哥了……

楊心悅手搭在身側,無意識的揮了揮:“嗯。”

“樸真是一隊的,不用我重複這個代表什麽了吧。”

“知道。”楊心悅會意的點頭,但就是不表明态度。

“他不會天天在這,今天是從北體過來的,那裏訓練條件更好。”

再好的條件,也沒淩驕陽好。

“雙人滑由男伴選女伴是國內的傳統,你可以當成是潛~規~則來看,至少目前來說還符合我們國內的國情。”

“男尊女卑嗎?”

“當然不是,主要是男生比女生年紀大個七八歲的話,力量和能力上是一定超越女生的。”

“雪姐,雙人滑的意義是什麽?要表現的是什麽?不是誰帶領着誰,而是互相成就。”

楊心悅這番話早在心底打了幾百次的腹稿。

說出來時,已打定主意不做那只被人選來選去的羊羔。

“雙人滑的女伴,要求能吃苦,性格溫和,能服從男伴,跟随對方的步伐,這個你明白嗎?”

楊心悅眼睛突然一寒:“我知道國內曾出過幾對最好的雙人滑,但他們是不能複制的。就像俄羅斯亞古丁,普皇,日本的羽生結弦,他們各有特點,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淩驕雪一怔,她幾乎要被楊心悅說服,只好緩和語氣的說:“我不是要你完全失去自我。但這是國內的現行體制,你懂嗎?”

楊心悅鼓起勇氣:“淩驕陽就是最好的。我們彼此從不是誰馴服誰。”

淩驕雪眼中一絲苦澀:“只怕沒有人願意為你們等上幾年,進四大賽事時間很緊迫,只有一個名額。”

楊心悅哼了一聲:“強扭的瓜不甜,強組的CP只是湊數。”

她的聲音不大,但意思清楚堅定。

淩驕雪一拍輪椅,整個差點站起來,楊心悅吓得忙去扶她。

她瞪着心悅:“跟着一個成熟的運動員,你至少可以少走三四年的彎路,這是一條捷徑。”

楊心悅:“你們每一個人都想走捷徑,可是花滑哪有什麽捷徑可走?”

“你進不了二隊,你還能做什麽?”

“如果用這種方式進,讓別人去吧,我還別的事要做。”

“你有什麽別的事?”

楊心悅被淩驕雪的氣勢壓得擡不起頭,可她依舊堅持:“我要參加高考,讀書。”

“你進了二隊,讀書可以放在以後去讀。”

“我自己的路,自己走。”

她不接受安排,她想走自己要走的路。

最終誰也沒有說服誰。

楊心悅像逃離戰場一樣,一臉丢盔棄甲的表情,滑回了淩驕陽的身邊。

“怎麽了?”他問。

楊心悅搖頭。

“是說讓你進二隊的事嗎?”

楊心悅遲疑了一會,點了點頭。

馬上她又說:“我想跟你一起。”

淩驕陽:“其實你能進二隊,也不耽誤……”

“打住。”楊心悅少有發起了脾氣,“說好的一起,不是只在訓練場,不是只在花滑圈子,不是只在中國,是一起上冰壇,一起參加四大洲,是一起站上領獎臺。”

她越說越說激動,雙手不自覺的互搓起來,說到最後時,不知道為何眼睛裏突然濕潤起來。

兩周時間裏走了一半的人,她內心的恐懼已達到了一個極限。

看到隊員們相處幾天,有些十來天,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離開。

那種打開宿舍門,看到曾經花花綠綠的床,變得空蕩蕩的不舍。

還有在桌面上留着他們偷藏,來不及吃的零食。

她都不喜歡。

下一個會是誰,成了大家隐隐知道,卻又極力回避的話題。

別拆對。

她現在最讨厭的一個字,就是“拆”。

淩驕陽愣了愣,其實他想說的是,進二隊不耽誤學習,他上前攬住她:“心悅……”

楊心悅:“你別說話。”

淩驕陽:“好。”

楊心悅:“我肚子痛,脾氣大。”

淩驕陽将兩個不相關的事情聯合起了想了想:“是不是每個月都要大幾天。”

楊心悅委曲又羞澀,細微的“嗯”了一聲。

淩驕陽:“下次你提醒我。”

楊心悅心說這個怎麽提醒?

淩驕陽:“你不舒服,就不做這麽難的托舉了。”

楊心悅:“不做這個,我能這麽硬氣嗎?早讓藥教練踢出集訓隊了。”

淩驕陽:“小麻煩,你要是從我頭頂掉下來,我就自已開除自己。”

楊心悅:“你敢。”

淩驕陽:“沒有不敢的。”

楊心悅:“你敢走,我哭給你看。”

淩驕陽:“我不喜歡哭包。”

楊心悅秒慫:“我下次不舒服一定暗示你。”

還有下次?

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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