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霧(3)
清早,白霧還未散去,枝頭壓雪,雪花覆蓋的世界白潔無垢。
又一晚雪,掩住所有污穢,清潔阿姨趁早清理小道積雪,順便拉着路旁的垃圾箱走向垃圾車。
“今年冷的真快啊。”
路過教學樓遠處假山邊的一個長椅,她驚詫地看着坐在上面的雪人,堆的很逼真,身形都十分像,乍一看還有點吓人,她以為是學生的惡作劇。
阿姨欲上前細看,但身後卻傳來同事的呼喊。
“張姐,快點啊,車要走了!”
“诶——來啦!”
清潔轉身回應一句,拖着垃圾箱就跑開了。
過了約四十分鐘,學生們陸續地邁向教學樓,開啓一天的瞌睡。
白霧淡盡,“哐嗒”一聲,枝頭雪花落地。
清潔阿姨再次路過,她好奇地望去,雪人還是端坐在椅子上,旁邊還有一角衣服,她越想越奇怪,心底不由生出懼意,躊躇兩秒慢慢走上前。
她伸手拂開雪人的臉,雪花掉落,冰冷刺骨,一張青紫的臉猝然顯現,吓得清潔阿姨心髒猛跳,踉跄後退,滑倒在地。
“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她慌亂的跑遠,面露震恐,像是在躲避什麽妖魔。
半個多小時後,假山周圍拉起了警戒線。
周進站在線外,焦愁地望着裏面勘察的警察,這次徐懷一他們并未讓他進來,畢竟是在學校,被同學圍觀總歸不好。
半刻,莫小冷來了,得虧身材瘦小她才能輕松擠進去,掀起警戒線接過警察遞來的手套腳套,留下驚訝的衆人。
她走到屍體旁,此刻屍體正僵硬的背靠在椅子上,身上還殘留一些雪,顯露的皮膚有輕微凍傷。
她伸手輕觸屍體的胳膊,而後湊到屍體臉旁嗅了嗅,撥開他的頭發,手套沾上幾粒暗紅的碎末。
“死者頭部右後有鈍器傷,出血量不致死,頭骨并未開裂,不是致命傷。”章顯檢查了下屍體的四肢,“屍體僵硬,死亡時間現在不好判斷,得等我回去解剖檢驗。”
“他不是凍死的。”
“不是凍死?”徐懷一微驚。
“她說的沒錯,死者沒有反常脫衣現象,一般凍死的人會全身裸/露或翻起衣服,暴露胸部,這是體溫調節中樞麻痹,出現幻覺熱感所致。”章顯呼出一口白氣,繼續說:“凍死的屍斑會呈鮮紅色或淡紅色,但死者呈現出的是紫紅色,口唇顯鮮紅色,不符合凍死的征象。”
秦泷點頭,“死者身上沒有捆綁的痕跡,他有逃跑的能力,目前看是被打暈放倒在這裏,昨晚的雪碰巧把他變成雪人了。”
莫小冷雙手插在口袋中,目光一直在屍體上,“檢查屍體是否有針孔。”
“你懷疑他被注射了什麽東西?”寧霜問。
“只有這種可能。”
章顯初檢完畢,取下口罩認同,“大概率是中毒而亡。”
張柯拿着一個物證袋走來,裏面是一塊帶血的石頭,“這應該就是打傷他後腦的兇器,被丢在草堆裏,這裏應該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希望上面有兇手的指紋。”徐懷一斂色說。
秦泷從死者口袋掏出手機,一按鍵,屏幕登時亮起,“張柯,徐懷一,你們去查清楚死者的身份。寧霜你帶人再在周圍仔細搜搜,找到注射器,別遺漏一點痕跡。”
“是,秦隊。”
“是。”
昨晚的雪将一切影蹤都抹消掉,歸于無。
秦泷走到清潔工面前,“你看到他的時候,是什麽樣?周圍有什麽人嗎?”
“沒有沒有,那會兒還早,除了我沒有其他人來。”清潔阿姨想起屍體的模樣就畏縮起脖子,“我還以為是這些學生的惡作劇,堆了個雪人在這兒,哪曉得他真…真死了。”
“你每天都會來這裏掃地?”
清潔工輕擺頭,“也不是每天,下雪天我們不會天天來,我是看昨晚下雪就來清理路,但是昨天我沒有來過這裏。”
莫小冷擡頭掃視四周,這裏較為偏,并沒有安裝攝像頭,昨夜的雪幫了兇手。
“唉你說,那個人像不像吳俊生啊?”
“吳俊生?你說是他?!”
“我剛才看到屍體的樣子了,好像是他。”
“……”
旁邊的人開始小聲談論,周進聽了個大概,一見莫小冷過來,他立時跟上去。
“小冷,死者應該是我們學校的一個富二代,叫吳俊生。”
這個人,他略有耳聞,家裏有幾個錢,學習也不錯,還得過市內競賽一等獎,平時在學校有些猖狂,沒法人家有資本。
“查清楚。”
周進指向路邊的一塊标牌,“這就是他。”
上面赫然是吳俊生的照片,還标明了陵市建築設計比賽一等獎,他是建築學院的大三生。
莫小冷瞥了眼,淡道:“沒有你。”
這一條路,像是光榮大道,每個标牌上都有一個得過獎章的學生簡介。
周進愣住,撓着頭微扯開唇,“我那個不算什麽。”
“全國比全市厲害。”
她說的平緩,吝啬得一絲情緒都不給,可他心下不由一暖,喜悅從眸底溢出。
“謝謝你。”
當初他可是打着要拿第一的旗號去的,但人外有人。
走了幾米,莫小冷忽然停下,擡眼望向不遠處的攝像頭,“去監控室。”
理大的攝像頭分布都較為散,路上更是少的可憐,不過這個鏡頭角度還算正對,應該有拍到什麽。
監控室,秦泷先行趕到,他瞟了眼兩人并未說什麽。
“警官,這個攝像頭好像出故障了,什麽也沒拍到。”保安大叔歉疚道。
秦泷的眉峰緊緊一皺,“這麽巧?”
“是真的,就是線路故障了,估計是下雪給搞壞了。”
周進走過去,“叔,給我看看。”
“诶,你看吧。”
周進坐到椅子上,雙手飛速的在鍵盤上敲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片刻他停下手。
“中病毒了,沒事,現在我已經修好了。”
保安大叔驚道:“病毒?啥病毒?”
“應該是您不小心點了什麽廣告導致的,你放心沒什麽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弄壞了,我可賠不起啊。”
秦泷問向莫小冷,“你有什麽發現?”
莫小冷沒有回答,而是走了出去,周進趕忙跟上。
“我們現在去哪兒?”
現在正是下課的時候,師生們大概都聽說了假山的兇殺案,如今恐懼漫上心,哪還有前兩天八卦的興奮。
此時的天空像籠罩了一層黑色大霧,壓在人們心中,喘不過氣,那其中仿佛有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戲谑地看着他們。
周進想了想又說:“吳俊生家裏還挺有勢力的,估計學校最近會鬧的很兇。”
前兩天剛出人命,現在又出現謀殺,人心惶惶啊。
周進帶莫小冷在學校逛了一會兒,臨近中午,他便領她去食堂解決。
還是昨晚的豬肝,他也問過要不要換個菜,但被否決,不過今天的湯是銀耳,他特意打了一碗。
“老三。”
周進猛吸進一口面,偏頭瞧去,果真是齊昭,還有關辰。
“巧啊老三。”齊昭擠眉一笑。
周進差點嗆住,他端着面坐到莫小冷旁邊,讓出對面的兩個空位,不禁吐槽怎麽吃個飯老是巧遇。
“老大,你今天不上班啊?”
“今天周末,上什麽班?”關辰微挑眉,隔着眼鏡都能察覺他在忍笑,“老三,你也會忘記時間。”
“……”
齊昭笑問:“這是咱們的學妹嗎?”
面容寡淡,白的病态,瘦的連眼窩都有些凹陷,黑眼圈濃重,長期的熬夜人士,雙目幽靜如沼澤,空蕩蕩的。
“不是,她是我表妹。”
“原來是表妹。”
齊昭暗松一口氣,不知為何他覺得老三不應該跟這個女生走太近。
莫小冷放下筷子,喝了口甜甜的銀耳湯,沒有紅棗,銀耳也很少,但甜。
周進瞄見已去大半的銀耳湯,嘴角不免向上一彎。
果然喜歡吃甜的。
少間,莫小冷起身,輕啓唇,“不用跟着。”
齊昭和關辰疑惑擡頭,只見周進端起飯盤就跟過去了。
“老三這麽急幹嘛?”齊昭暗疑。
而且她的語氣,聽上去不像是妹妹啊。
警局,解剖室。
雖然她不讓跟着,但周進還是任性的來了。
心想反正沒課,而且這不就是我的工作,可不能吃白食。
屍體平躺在解剖臺,衣服已經褪去,身上有幾處割痕,助理陳家安正在縫合。
“死亡原因是中樞性呼吸衰竭,死者的肺呈鮮紅色,體腔內有苦杏仁味,肩膀後胛有一處細小紫紅色斑點,是針孔。”章顯邊記錄邊說:“經過檢測,死者是氰/化物中毒。”
“我們趕到現場時正好8:10,根據屍體直腸溫度為16℃,可以推斷出死者是在昨晚,也就是12月7號22:40-23:10之間死亡。”
周進擰眉撇開視線,不再多看屍體一眼,“那個時間,還是在大冬天,應該沒有人會去那裏,路燈都關了。”
“這需要你們去調查。”
離開解剖室,他們直接去了特案組。
秦泷和寧霜在分析資料,而張柯和徐懷一還未回來。
“章法醫說死亡時間是昨晚的22:40-23:10,是氰/化物中毒,身上有針孔。”
“我記得你也是理大的,那個點,有人會去假山嗎?”秦泷凜聲問。
“冬天不會,大冷天大家都懶得出去買飯,更不會去那麽偏的地方。”
寧霜緊眉深思,“死者為何會去那裏?”
“有人約他。”
秦泷的嗓音一沉,目前他也只想到這種可能性。
周進默默點頭,他對此也很認同。
“你們都在啊。”
徐懷一的聲音先他一步進來,他将一份資料放到桌上。
“死者名叫吳俊生,21歲,理大建築學院的大三學生。”
寧霜将熱水遞給兩人,“有什麽奇怪的嗎?”
“這小子的感情史蠻豐富的。”張柯接過熱水,冷僵的手霎時回暖,“大一的時候就追到了系花,兩個月後就給人踹了,很快又跟外語系的女神在一起,不過他是花心的主,這兩年多來沒少禍害女生,據說還有女生為他打了一架。”
徐懷一擺頭連“啧”,“現在的年輕人玩的開啊。”
“你也就比他們大個兩三歲。”張柯輕笑。
“……”言歸正題,徐懷一接上後話,“吳俊生的父親是個集團的老總,生意做的還可以,雖然算不上多大,但足夠吳俊生在學校耀武揚威。”
秦泷凝色看去,“他惹過什麽事?”
“據他同學反映,他在學校混的很開,經常組局去外面玩,有次喝醉把撞到他的一個男人給揍了,最後以自衛結案,他什麽處罰都沒有。”放下水杯,張柯繼續說:“學校多數人不敢惹他,不過去年倒是有一個跟他起過沖突。”
“你說的是萬書宇?”
周進的嗓音陡然插進來,衆人不禁偏頭盯向他。
寧霜問:“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我聽過這件事。”周進微仰頭回想去年的熱議,“他們是一個專業的,好像是因為吳俊生搶了萬書宇的女朋友,然後他們就打了一架,最後只有萬書宇被記過了,學校還特意标明是萬書宇先動手的。”
徐懷一輕點頭,“沒錯,我們也去查過,昨天萬書宇下課後就回宿舍了,晚飯還是室友帶回來的,直到今天早上都沒出去過。”
“他沒有作案時間。”寧霜複述了一遍屍檢,“死者死亡時間是昨晚22:40-23:00,被注射氰/化物而亡,這個時間點根本沒人會去那裏,我在四周仔細搜索過,沒有發現注射器。”
秦泷緩緩敲動桌面,“吳俊生昨晚沒回宿舍,他的室友不起疑?”
“他基本上不住宿舍,偶爾會回去睡一覺,所以沒人懷疑。”張柯握着熱水杯,接着說:“昨晚,吳俊生本來在KTV跟同學一起玩,但他們說他接了個電話就離開了,一直沒回來,那些人在KTV待到12點才走。”
“這就不好辦了,光是下雪就把足跡什麽的都抹掉了,除了那塊石頭,什麽都沒有。”徐懷一仰起頭苦嘆,“不知道有沒有什麽發現。”
張柯眼睛一亮,傾身問:“對了,他的手機有什麽發現?”
“被格式化了。”
“兇手做的嗎?”徐懷一暗暗低罵,“這個兇手反偵察能力還挺強,手機上肯定有他不想被我們發現的東西。”
周進走上前,“手機給我吧,我試試恢複數據。”
秦泷将手機遞給他,“我讓技術部試着恢複,他們說手機被強制安裝了一個防火牆,他們試着突破但還是不行,似乎是不允許任何網站等訪問手機。”
“這麽厲害。”周進壓下興奮,勝負欲被激起,“秦隊,讓我來試試。”
“好。”
張柯卻起疑了,揪住眉頭不展,“兇手為什麽不直接拿走手機,如果怕被定位,大可關機或砸碎,為什麽要選擇這麽麻煩的方式?”
“挑釁。”
兩個冷淡的字擠入他們耳中,莫小冷依舊面對窗口而站,迎着涼風。
寧霜走到窗前,側首瞟了眼安靜的女生,“兇手是怎麽樣的人?”
“膽小懦弱。”莫小冷望着遠處寂白的山峰,默了片響,道:“黑色在占據。”
“什麽?”寧霜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片白色,“白茫茫啊…冬天是我最喜歡的季節。”
秦泷拿起資料,“去把跟吳俊生有矛盾的人都查一遍,不管是多小的痕跡,一個都不能放過。”
“我們現在就去。”
四人當即離開,周進走到莫小冷身邊,“小冷,我們現在怎麽辦?”
“找出昨晚所有校門的監控錄像。”
“你懷疑兇手是從校外來的?”
“死者。”
“好,我這就回去找。”周進沒有馬上走,放緩聲線問:“你呢?”
“做好你的事。”
周進愣了下,微澀地輕拉開唇,“那我回去了,你小心點。”
白雪皚皚,凜風拂面,她轉身走向大門。
“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