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霧(11)
陰雲凝聚,陽光不媚,風聲悚栗。
洗漱收拾好,已經八點零五分。
周進二人踏上去往5樓的電梯,兩人都很沉默。抵達5樓,這裏不再似之前的熱鬧喧嘩,大家都關在宿舍裏,走廊寂靜無聲,竟生生有些蕭瑟。
推開緊閉的507大門,周進跨步邁進,望着血跡已幹的胖子的床,悲怨,愧疚交加。
空氣中飄着淡淡的火鍋味,酒氣混淆血腥,比那日沉澱。
他們的東西沒有拿完,胖子的物品也都一一放置在原位,兇手還沒有被逮捕,而他的父母遠在外地,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淩亂,肮髒,酒瓶散落在地上,桌面的火鍋保持原樣,紅油冷凝成一層,什麽都沒有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老三,胖子到底要給你什麽東西?”關辰推了下眼鏡,蹙眉一掃,“你不說清楚,我怎麽幫你找。”
周進撿起地上的白酒瓶,無心觀察,“你覺得會是什麽東西?”
“我怎麽知道是什麽東西?”關辰微煩道:“你快點找吧。”
“老大,你右手是怎麽受傷的?”
關辰下意識将右手放到身後,遮擋他審視的視線,“你問這個幹什麽?不就是那晚喝酒,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
周進輕輕點頭,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下一秒,他紅着眼緊盯關辰,“你為什麽要殺胖子?”
“老三,你在說什麽?!”關辰猛驚,大聲呵斥,“我怎麽會殺胖子!你是不是因為最近精神不好,所以随便瞎猜!”
“我也不想懷疑你。”周進嘲谑一笑,指向他的口袋,“如果你是清白的,就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
關辰一愣,直直地看着他,默而譏笑,喉間含怒,“我的手機怎麽了?你怎麽不看齊昭的?還有其他人的?那麽多人,怎麽就只懷疑我?咱們近四年的兄弟關系,你竟然懷疑我?”
“是啊…我們生活這麽久,大家就像兄弟一樣,小打小鬧都有過,我也不想相信,殺人兇手竟然就在我們宿舍裏。”周進瞪着血絲,痛憤而難以置信,“還是那個一直照顧我們的老大!”
“我看你真是精神恍惚了。”
關辰咬牙準備出去。
“你如果是清白的,就不怕手機被我看。”周進慢慢攥緊白酒瓶,“胖子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你殺吧,現在你不打算也滅了我的口嗎?”
關辰停下腳步,冷勾一側嘴角,推着眼鏡緩緩轉過身走向他,笑的依舊溫善。
“老三,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是一點都聽不懂。”
他的手插進口袋裏,摸索着裏面的冷刃,“既然沒找到,我們就回去吧。”
“關辰,你逃不了的。”
剎那間,關辰掏出一把水果刀猛然刺向周進,溫和的臉乍然變得陰狠。周進偏身躲避,但還是被劃傷了胳膊,他操起白酒瓶砸向關辰,趁關辰慌亂之際,他沖上前搶奪水果刀,兩人扭打在一起。
“乒乒當當”的酒罐聲,桌椅“哐啦”晃動,火鍋湯料搖擺不定。
周進壓制住關辰,奪下水果刀将其扔遠,下一秒關辰握緊摸到的白酒瓶狠狠砸向周進的頭,周進恍暈兩秒,手上還緊拽關辰的衣服,他忍受着關辰的拳打腳踢,額角流下血滴,依然悶聲不吭,抱住關辰的腰不撒手。
“松手!我讓你松手!”
關辰肘擊周進的後背,周進咬緊牙關,抱起他的身體狠狠撞在床角,關辰痛呼出聲,眼鏡早已掉落被踏得稀碎,周進踩到瓶子,腳下一滑摔了下去。
捉到機會,關辰打開門迅速向外逃跑,周進慌忙起身追捕,關辰舍棄人多的電梯,向樓梯跑去。
“關辰!”周進的嘶吼聲響徹5樓,“你逃不掉!”
追到3樓時,齊昭突然出現在樓角,還未等他問出口,只見關辰狼狽地跑來,而身後還跟着同樣不堪的周進。
“齊昭,別讓他跑了!”
懵逼中的齊昭,聞言後立即拉住正要越過他逃往3樓走廊的關辰。
“出什麽事了?!”
早上他就覺得這兩人有點不對勁,見他們半天沒下來,才準備上來看看,這會兒剛好是電梯的高峰期,他才選擇爬樓梯,沒想到竟在半路遇上了。
關辰扯拉他的手,随後擡手一拳狠狠打在齊昭臉上,齊昭仰頭痛呼,鼻血流出,手上力度小了少許,關辰見此機會立馬将他推開。
氣急攻心下,他沒想到,齊昭的背後是長長的樓梯。
“齊昭!”周進大喊。
“哐哐…”
齊昭跌落在樓口,全身疼痛萬分,視野漸漸模糊,沒了意識。
周進氣急了,他翻過欄杆跳下半個樓梯,飛身撲倒怔楞中的關辰,兩拳打在他的臉上,鮮血橫流。
“你怎麽可以推他!”周進揚手又是一拳,“你怎麽能殺胖子!”
他記不清自己打了多少拳,也許很多吧,而關辰已經鼻青臉腫,半暈半醒地躺在地上不再動。
秦泷等人及時趕來,看到此景也猜到了大概,他們立馬跑過去拉開周進,拷住關辰。寧霜查看了下齊昭的傷勢,還有氣息,不過從樓梯摔下來,可能骨折了,必須馬上去醫院治療。
“拿擔架來,他可能骨折了,馬上送去醫院。”
徐懷一走到周進旁邊,将恍惚中的他拉起,輕輕地拍撫上他的後肩,“你的朋友能安息了。”
走出宿舍,衆人圍觀,甚至還來了記者要采訪,他們給關辰頭上戴上黑罩遮住,攔着擠壓的人群迅速将他帶上警車。
周進看到人群外靜靜站立的人,他張開嘴想呼喊,卻被張柯拉着上了車。
“小冷在外面。”
“她自己會去警局,現在這情況不好久留。”張柯關上車門,“人太多了,你得回去跟我們做個筆錄。”
周進垂下頭,“嗯…”
警車駛離,圍觀的人們逐步散去,談論聲此起彼伏,緊繃的心終于能安穩的落下,恐懼在慢慢消失。
天空灰蒙,陰沉暗淡,那片黑色大霧依舊滞留在衆人心底。
靜站良久,手機一陣震動,莫小冷掏出手機,是一條彩信,一張圖片。她神色平靜地收起手機,走向女生5號宿舍樓。
警局,審訊室。
抓到關辰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他身上的傷上了藥,沒什麽大礙,都是些皮外傷。而齊昭被送往醫院,小腿有些骨折,輕微腦震蕩,無大問題。
周進站在審訊室外,直愣愣地盯住裏面頹廢而坐的人,雙手忍不住攥成拳頭。他的傷也上了藥,包紮好,額角的傷口比較嚴重,還有玻璃渣在裏面,但他此刻都無心留意。
在路上,周進将過程都詳細說出,關于擅自做主緝拿關辰,他認識到其中的厲害,也知錯,但他就是無法忍受關辰那副仍笑的假惺惺的僞善。
秦泷審視着眼前的學生,“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
關辰反問,譏笑着抖了下肩,撫着冰冷的手铐,手指在戰抖。
“為什麽要拍胡雯,侮辱她,逼死她?”
“碰巧遇見而已,我認得魯志,沒想到他跟女學生攪在一起,覺得有意思就拍了下來。”關辰握緊雙手,冷冷一笑,“你以為這個胡雯道德高尚?明知別人有家室,還去做小三,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只是跟她說實話而已。”
“據我們所知,你跟胡雯和魯志并沒有矛盾。”秦泷凝色問:“為什麽要殺他們?”
緘默許久,關辰低着頭沒有回話。
張柯用力敲了兩下桌面,“問你話!”
審訊室外的寧霜發現莫小冷不在,取出手機準備打給她,卻發現有一條她發來的短信,半個小時前。覽盡內容,寧霜推開門走了進去。
“秦隊,你看看這個。”
寧霜将手機遞給秦泷,上面赫然寫着,撞瘸李玫的人是關辰。
她收起手機走出去,“莫小冷怎麽沒來?”
“離開的時候她還在學校。”周進掏出手機準備打過去,“我打給她。”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怎麽關機了?”
“沒事,兇手已經抓到了。”徐懷一笑道。
看到短信後,秦泷了然,視線重新落到關辰身上,“因為李鑫,李玫。”
關辰的身體一僵,他震驚地擡起頭,“你怎麽知道?”
“肇事逃逸,是覺得對不起這家人嗎?”
“我不能被發現,我的檔案會留下污點,也會被公司開除,甚至拿不到學位。”關辰捶打着桌子,聲色憤慨,“我開始沒想過要殺人!是他,是他逼我殺了人!”
秦泷眯起眼,眉心愁結不舒,“誰逼你?”
他們大驚,都屏氣凝神地看着關辰。
“我不知道,他的賬戶是匿名,胡雯的視頻就是他發給我的,還讓我把一個手鏈放到魯志辦公桌上,我開始不知道為什麽,後來聽說胡雯自殺了,才明白過來。”
原來是魯志看到手鏈,便借花獻佛給了胡雯,才有了偷盜之事。
關辰擡起頭,慘淡地笑了下,“他知道我撞了人,還肇事逃逸,也知道我目睹過魯志跟胡雯進賓館的事,還拍了照。他什麽都知道,不管我做什麽,他都了如指掌。”
“這個人現在在哪兒?”張柯急問。
如果是這樣,關辰不是最後的兇手,背後還有人!
“我都說不知道了,他一直在網上跟我聯絡,IP地址始終在變動,還設了防火牆,我根本查不到。”關辰冷哼一聲,“開始他以我肇事逃逸的事要挾我把視頻發給胡雯,侮辱她,唾罵她,我想着也不會怎麽樣就照做了…我真的沒想到,她會跳樓自殺。”
“吳俊生呢?”
“他跟魯志合謀盜取李鑫的創意,反而讓李鑫背負抄襲的罪名,害得他跳河自殺,他們兩個該死,我沒做錯!”關辰突然激烈地敲打桌面,手铐“哐當”乍響,“他們家很可憐,這些人該付出代價。”
秦泷譏諷地戳破他的僞善,“你只是為了自己心理好受。”
“不是!”關辰握緊拳頭,雙唇戰栗,“我是撞瘸她了,但我會給她補償,我經常給他們買營養品,給錢,這跟自首後的賠償有什麽區別?但他們沒有!他們依舊活的幸福,活的自在,憑什麽?!”
“他是不是瘋了?”徐懷一搖頭嗤笑。
周進望着裏面近乎瘋魔的人,憤懑與悲哀,交織在一團。
關辰,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像瘋子啊?”關辰仰頭大笑,倏而,笑容化為陰狠,“他說的沒錯,我是在除惡,替李家複仇而已,我又沒動手殺人,是魯志啊。”
“那個視頻我也發給了魯志,他這個人偷腥又膽小,怕的不得了。我将針劑偷偷地放到他辦公桌裏,我告訴他只需要把吳俊生約到假山,然後将這個注射給吳俊生就行,他怕我真的把視頻洩露出去,還不是乖乖聽我的話。”
秦泷斂色道:“魯志不懷疑這個針劑是什麽?”
“得知吳俊生死了的消息,他吓壞了。”關辰臉上的笑容不禁擴大,“我只是告訴他,這藥只會讓吳俊生癢幾天,普通的作弄而已,他只能信我,也只能照做。”
“氰/化物不好弄到,你是在哪裏買的?”秦泷沉了沉眼。
“是那個人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塞到我的包裏。”關辰靠在椅背上,沒戴眼鏡的視野模糊不清,“他發給我一個防火牆,讓我安裝在吳俊生和胡雯手機上…跟胡雯聯系的匿名賬戶也是他給我的,叫夜色,什麽信息都查不到。”
周進恍悟,關辰用他的手機安裝,才會被他追擊到,而那個人缜密得可怕。
關辰的手機他們查過,賬號“夜色”已經不在他這裏。
張柯不免停下筆,“學校的攝像頭,也是你屏蔽的?”
“什麽攝像頭?”關辰虛無地盯着天花板,輕晃頭,“我沒做過。”
秦泷二人對視一眼,緊接着問:“黃燦呢?”
“我沒讓魯志殺她,是他自己一着急就掐死了人。”關辰嘲諷地裂開嘴,“黃燦發現吳俊生死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魯志,她懷疑魯志殺了吳俊生,還傻的單獨去約他見面,勒索威脅。魯志殺了她後,就逃出來了,他躲在一個破賓館裏,讓我救他。”
“你不會救他。”
“我當然不會,我需要替罪羔羊。”關辰陰森森一笑,“我讓他躲起來,他的情緒很不穩定,還說要去自首,将所有事情都告訴警察。我不能讓他出現在你們的視線中,無奈下,我只好把他約到一個廢舊的油漆廠。他看到我後,很震驚,還威脅我一定要幫他,不然就将所有事抖出去。”
張柯邊記錄,擡頭看他一眼,“所以你殺了他。”
“只要他找不到,你們不會查到我,只會認定他是畏罪潛逃。”
秦泷輕敲食指,“但你沒想到,魯志的屍體會跑到教室。”
“肯定是那個人,他一直在暗中監視我,操縱我!”關辰捏緊手掌,面目兇狠,“是他把屍體放到教室!他才是整個事件的罪魁禍首!”
寧霜雙手抱胸,眉間愁緒愈深,“照他這麽說,身後的人一直在暗中窺探,什麽都沒做,但操控了事情的發展。”
“我們對這個人一點線索都沒有。”徐懷一說。
“有一條線索。”周進的聲音擠進來,“關辰沒說謊,那個匿名賬號的确叫夜色,但什麽信息也查不到,我在之前兩個案子中,也見過叫“夜色”的網友發布過評論。”
“是同一個嗎?”
“頭像,網名都一樣。”
先前他沒有在意,再去查這兩條評論時,已經被删的一幹二淨。
秦泷向前傾去,“你為什麽要殺毛春晖?”
這下,關辰沉默地低垂下頭,緊攥的雙手在哆嗦。
“我不想殺他…可我沒有辦法,他沿着防火牆找到了我的蹤跡,跟周進一樣,發出了短信,還被他看到了。”關辰抱住頭,短發扯得狼狽,“他知道了,我求他不要告訴其他人,我會馬上跟警察講清楚的,他相信了。”
“那晚他一直在暗示我,笑的詭異,他跟周進玩的最好,我很擔心他告訴周進。我喝的不多,酒量也在公司練好很多,我假裝喝醉了,趁半夜都睡着時…割斷了他的喉嚨。”關辰閉上眼,臉上閃過悔痛,可悲地笑起來,“殺了他後,我打開門又關上,若是有人聽見,沒準你們會懷疑是外來人做的。”
秦泷低喝,“你想沒想過,毛春晖是在給你機會認罪。”
“我的手已經髒了,我不能接受我的未來崩塌。”
“在你撞到李玫逃走後,你的未來就已經塌了。”
掩蓋一個錯誤,需要更多的錯誤,一步錯,步步錯。恍然清醒,卻發現已經沒有回頭路。
關辰是,魯志是…衆多的人亦是如此。
走出審訊室,幾人站在門外,心情凝重而愁慮滿滿。
徐懷一捏着太陽穴,“我以為抓到他就結束了,沒想到後面還有人。”
“這個人是将魯志屍體搬來,并且逃去宿舍的黑影。”寧霜說。
“錄像太陰暗了,除了他的身形什麽都沒拍到,根本沒有線索。”張柯感到頭痛,“這棟樓幾百人,沒有下手方向。”
“看來只有那個叫夜色的ID了。”
“莫小冷呢?”
秦泷不由擰起眉,他隐約感覺她在秘密籌劃什麽。
周進開始擔心,回想起人群中靜立的人,越想越有不好的感覺。
“她沒有回警局,去哪兒了?不會還在學校吧?”
張柯狐疑道:“她該不是查到這個幕後黑手了吧?”
按照她的思維,他們不會懷疑,她看得更遠。
聽言,周進怔住,他轉身就跑了出去。
“找到她。”
秦泷一聲令下,他們迅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