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驚魂(完)
封靈山半山腰上方的陡峭的雪地上,正攀爬的周進下意識回頭,望向腳下白茫茫的一片。
“小冷…”
他方才心髒莫名地漏一拍,隐約聽到山下傳來吼聲,惴惴不安。
追了一晚上,走走停停,他們在祭祀的地方找過并沒有發現炸彈,以及費勝雲的身影,便往上搜尋,一路上有一排腳印,直通山頂。
高人博撿起樹底下半掩埋的一個包裝袋,面色一沉,“費勝雲不是想炸死他們,而是想引起雪崩。”
周進瞧見他手中的鹽袋子,瞬間了然,“鹽會溶化積雪,通過炸彈造成松動,如果真引起雪崩,那…”
“我們都會死。”
“得趕緊找到他,阻止他點燃火藥。”
高人博撐在一棵樹上,“這麽下去不是辦法,既然這裏有鹽袋,說明他就在附近,我們分開找。”
“好。”
一夜的攀山,加之雪山的艱難,他們昨晚摔倒,滑倒過的次數數不清了,強忍着寒氣入體,手腳一早就被凍得僵硬沒有知覺,僅憑一口氣,一股信念撐着。
周進的手被凍破了皮,紅彤彤一片,已疼得麻木,他渾然不覺地向四周搜索。
腳下一絆,他頗煩地低眉掠去,卻楞在原地,是只男士鞋子,還很新。他掀起眼皮,掃向周圍,一忽兒,眼睛一定,二三十米處有一個幽黑的小洞,他立馬跑過去。
洞口不算小,約兩米高,一米寬,積雪擋住了三分之一的洞口,他踹開積雪,打開手機燈小心邁進去。
洞裏有些深,回蕩着他的腳步聲,‘嗒嗒’不斷,還未走幾米,他聞到了一股極淡的腐臭。右腳驀地踩中一個還算軟的物體,他疑惑地向下看去,可這一眼吓得他向後連退了兩步。
“段河清!”
周進将手機燈照過去,地上躺着的赫然是段河清的屍體,面容呈現青紫色,他的眼鏡不見了,只穿了一身單薄的裏衣 ,光着一只腳,左胸口赤紅一片,血液幹結,刀口正中心髒,血肉模糊。
他怎麽會死在這裏?昨天明明還在祠堂…而且,看他這樣子不像剛死不久。
他蹙了蹙鼻,虛掩這股從屍體散發出的腐爛味。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洞外傳來響靜,周進扭頭瞧去,愕然的瞳孔中折射出費勝雲的臉。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費勝雲先行一步往外逃去,他連忙追出去。
“費勝雲!你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費勝雲沒有回話,繼續向旁邊疾跑,身手敏捷得不像六七十歲的老人。
周進咬緊牙,踩着厚雪奮力追趕,“你這樣做,郎秋紅也不會瞑目!”
聞話,費勝雲一頓,倏而背對他停下,周進氣喘籲籲地站定身體,慢慢靠近他。
“費大爺,我知道你這麽做是想給郎老師報仇,你放心,我會把這裏發生的所有事都告訴警察,他們會懲罰那些混蛋。”
費勝雲轉過身,手上還抱着兩個炸彈,“我想要的懲罰,警察辦不到。”
“會辦到的。”周進忌憚他手中的打火機,不敢逼得太急,随口換了個話題,“段河清的屍體怎麽會在這裏?他是你殺的?”
“是我把他拉到這裏的。”
“我昨天明明還見過他,怎麽…你為什麽要殺他?”
費勝雲隐晦地笑了下,“不知道,死了就死了吧。”
杜燕被殺當晚,他剛幫陳秀梅處理好杜燕的屍體,一回到家,就發現地上躺着段河清的屍體,他驚駭在原地,可屋外陡然傳來戲笑聲。
“處理好屍體。”
他向後探去,陰暗處只露出一雙黑色皮靴,“你是誰?為什麽要殺他?”
“他該死。”
“我憑什麽幫你處理他?”
黑暗中,那人輕笑出聲,“剛才,你們不是把那具屍體處理得很好嗎。”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會幫你們。”
費勝雲冷嗤道:“怎麽幫?”
“他死了,祭祀就舉辦不了了。”那人往深黑中行去,無畏地留下一句詭笑,“我會讓這場祭祀如約舉行。”
漆夜下,那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無法,只好照做。
回憶結束,費勝雲不知道那人的目的,只要他不是來阻止他的,都無所謂。
“你若不想死就趕緊逃吧。”
周進擠着積雪艱難前行,“這裏還有很多無辜的人!”
費勝雲低下眼睑,唇邊聳拉的皺紋緩緩像兩側拉起,“秋紅是個好孩子,她不該這樣死去,下輩子我會把命好好償還給他們。”
“哪有什麽下輩子!死了就沒有以後了,你要怎麽還那些無辜的人的人生!你難道也要跟他們一樣肆意殺人嗎!”周進吼道。
“沒關系,我會把命賠給他們。”
周進的心焦急壞了,雙手橫在前小心安撫他的情緒,“費大爺,郎老師不會希望你以這樣的方式為她報仇,她更不會接受讓那些無辜的人為她陪葬。”
費勝雲握緊打火機,緊抿住唇,沉默下來。
鳥兒嘎然聲鳴,‘吱吱’地叫個不停,樹枝上砸下一灘雪。
“小夥子,對不起。”費勝雲将炸彈丢在旁邊,手裏拽着火線和打火機,“我這輩子無兒無女,秋紅雖是我認的女兒,但我一直把她當成我親生孩子。作為一個父親,直到現在才給她報仇,是我這個父親做的不稱職。”
費勝雲打響火機,火苗‘呲’的一聲冒出來,周進拼盡全力沖過去,可還是眼睜睜看着火線被點燃。
“不要!”
“刺啦…刺啦…”
火線燃得很快,周進拐彎追趕,一個猛撲,他徒手攥住火花,皮肉被灼燒得難以忍受,可他還是沒有松手,等到熄滅,剛想松口氣,卻聽到身後再次響起索命的‘刺啦’聲。
費勝雲又點燃了一處火線,一頭連着一頭,彈指間,向四處掩埋的火藥燃去,周進着急地爬起來追趕,随手抓起一把雪扔過去,可是連行走都艱辛的雪山,怎會如他願。
半山腰,祭祀臺。
村民們讨伐的嚎啕聲持續不止,段河清在數只眼睛下,悠然自若地跨上祭臺,拿着刀壓近莫小冷的脖子,他微微挑起眉尾,刀刃下移,猝而割斷她手腕上的麻繩。
“精彩的還沒開始~”
葛秋娥驚愕又氣憤,沖他大叫,“河清,你在幹嘛!快殺了她!”
這樣,我們就還能在村子裏待下去!
段河清毫不理會她的歇斯底裏,旁若無人地牽着莫小冷走下祭臺,看戲似地瞧着臺上的二人。
“一切都該結束了。”陳秀梅湊近高存義的側臉,齒間蹦出直讓他心底駭然發寒的話,“高存義,下去給我們的女兒贖罪吧。”
“秀…”
她剛說完,就用力割斷他的氣管,鮮血橫流,濕了她的雙手,她欣喜若狂地站在臺上大笑,好生快意。
“囡囡,媽媽給你報仇了。”
她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淚掉進嘴裏,苦澀難咽。
高三爺狠狠擲了兩下拐杖,氣得青筋都快爆裂,“還愣着幹什麽,把她抓起來!”
陳秀梅沒給他們機會,她舉起刀,濕漉的雙眸劃過莫小冷平淡的小臉,唇角揚起極為溫柔的弧度,與此同時,那把銳利的刀鋒穿過她的胸膛,直戳心髒。
囡囡,媽媽來陪你了。
高三爺抖着雙目,緊緊盯着不遠處的二人萬分震怒,“把他們抓起來,獻給封靈山——!”
一聲令下,其他村民拿起武器朝他們沖過去,段河清臉上依舊漾着微笑,莫小冷撐起繁重的眼皮,淡漠地看着他們憤慨的臉。
“嘭!嘭嘭!嘭嘭嘭!”
“嘭——”
絡繹不絕的爆炸聲響徹天際,驚起一片飛鳥。
村民聞聲止步,震恐地望向山頂,頭頂盤飛着幾十只受驚的鳥兒,不安地旋飛在半空。
剎那間,一團雪白從山頂飛速滾落,當他們還在驚疑時,段河清已經帶着莫小冷疾步逃離。
“轟——”
在葛秋娥木楞的瞳孔裏,段河清從她眼前飛快跑過,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她癱倒在地上,自嘲的苦笑。
“假的…都是假的…”
半座山的積雪滑下來,村民們見狀趕忙逃命,可雪花已經追上他們的腳後跟,将他們永遠掩埋于此。
“轟嘩嘩——”
山腰上方,爆炸已阻止不了,周進感受到腳下雪堆的松動,他轉身想拉費勝雲逃走,可對方欣然向下倒去。他奮起身,求生的信念支撐着他往還未涉及之處逃去,慌亂間,他看到不遠處的洞口,當機立斷躍進去。
剛跳進洞裏,一陣厚雪便滾下來,将洞口完全堵住,轟隆隆的滑動聲震耳欲聾,他趴在地上捂住雙耳等待雪崩結束。
數分鐘後,轟隆聲消失,雪崩結束了。
他喘着粗氣,劫後餘生的輕松,可轉瞬,他又使出全身力氣挖洞口處的積雪。
小冷!
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我馬上就來了!
挖了五六分鐘,他才挖出一個小洞,顧不上手指的僵裂刺痛,他擡腿就是朝積雪踹了幾腳,好不容易才爬出來。光線照在雪山刺得他眼睛疼,腳下是一片向下傾斜的白色,樹木被壓得折斷,他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小冷…”
他拼盡全力向下跑去,好幾次摔倒,往下翻滾,他都咬牙堅持。可到達半山腰時,哪還有什麽祭臺石柱,都被夷為平地,一地刺目的白。
“小冷——!”
無人回應,四周靜谧無聲,荒寂得可怕。
他不顧手上的傷口,刨着積雪,潔白的雪被染上了鮮紅,一滴淚掉下,他仍不管不顧的執擰地挖着雪。
終于挖到一處衣角,他欣喜萬分,加快了手速,可當看到人臉時,失落立刻襲上心頭。
他将葛秋娥拉出來,探向她的頸動脈,還在微弱跳動,不過他能做的也只是把她挖出雪堆。
一刻鐘後,雪崩營救的黃金時間早已過去,周進挖出了幾個人,有的在昏迷,有的已經沒了氣息,可他卻始終尋不到她的蹤跡。
雙手變得鮮血淋漓,痛得他無法繼續挖動,他跪在剛挖的一個小洞前悲憤的無聲哭泣。
“你向我保證過,不會有事的…”
“那個女孩逃走了…”
後側傳來十分虛弱的苦笑,卻是周進萬般祈求下的希望。
“她往哪兒逃了!”
葛秋娥躺在雪地上,僵硬的手指顫巍地指向右下方,“他們一起逃的…”
周進沒有深思她的話,也沒心情理會她的絕望,踉跄地朝右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