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驚魂(後續)

茫茫白雪,遮蔽了高山的鋒芒,磨平了棱角。

右側山腳下,方才的雪崩并未禍及于此。

段河清抱着昏迷的莫小冷緩慢地朝山下而去,他身上落了不少雪,眉眼溫和,步伐很慢且穩當,生怕驚醒他懷中的人。

須臾,他将她放在一棵大樹下,背靠着樹幹。他伸手拂拭她慘白而消瘦的臉頰,動作溫柔至極,就像在撫摸他的珍寶。

“Eve,捉迷藏還在繼續~”

“快點找到我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他笑着理順她額邊的碎發,從懷中掏出一朵鮮紅嬌豔的玫瑰,可惜花瓣被壓塌了幾片,他捏着刺将玫瑰塞入她纖弱的小手。

“My rose, this is your rose. ”

他起身拍去身上的雪,轉身之際,他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眼底的溫柔化為晦暗不明的詭笑,俊朗的側臉投下森冷的暗影。

“咕咕…”

鳥兒立在枝頭啼叫,莫小冷艱澀地掀開眼皮,周遭環境寂靜無人,她拿起手中的玫瑰,神情毫無波動,可她卻慢慢攥緊手指,即使刺紮進血肉,也不曾松動。

玫瑰嬌豔,卻帶刺,美麗而危險。

在發現杜燕屍體的早上,她已經明曉這位“段河清”被偷梁換柱,聲音容貌可易,但習慣改不了。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就如初次見面一樣,他始終戴着‘面具’。

你是一個膽小鬼。

樹上的麻雀戛然長鳴,為此地更添一份靜寂。

一路心急如焚尋過來的周進,遠遠瞧見樹下坐着的人,他急急忙忙奔過去,期間摔了好幾次也沒能阻止他的腳步。

“小冷!”

他跑過去跪倒在地,緊緊抱住她,喜極而泣,如今他終于體會到什麽叫失而複得。

莫小冷任由他抱着,雙手癱在兩旁,面無表情。

“你有沒有事?”良久,周進才松開她,瞅見她白到極致的臉,不顧身體的疲累,他連忙将她背上後背,“我帶你去村裏休息,先吃點東西再說。”

注意到她手上的玫瑰,他随口好奇一問:“你哪來的玫瑰?”

他記得,玫瑰只有葛秋娥家有。

回答他的是,那束玫瑰被她無情地丢在地上,在一片白色中,這處鮮紅尤為突兀。

“怎麽扔了?”

“不需要。”

剛到山口,還未來得及喘息,前方十多個身穿制服的警察朝他們跑來,秦泷幾人身着便服混在其中。不知為何,周進笑得慘烈而肆意,心中的大石頭終于落地。

經過一個下午的搜尋,警察終于将所有上山的村民從雪堆裏解救出來,死傷不少,包括高三爺,高存鋒在內的數十個村民不幸遇難,存活下來的幾人也将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高人博在雪崩中死裏逃生,與周進分開後不久,他發現雪下掩埋了幾顆炸彈,便将火線挑斷,還未等他割斷所有火線,前方便傳來爆炸聲,急速逼近。匆忙逃跑之際,他躲到一塊突出的大石塊下躲避雪崩,才撿回一條命,也多虧他幾次挑斷火線,否則這場雪崩會更兇猛。

周進坐在床頭,細心地為昏睡的莫小冷擦拭臉蛋,擡起她正輸葡萄糖的手準備擦時,發現指尖有幾道微小的血痕,其中還紮進去一根刺,他放下毛巾蹙着眉心為她挑出刺,動作額外輕柔小心。

“你的手也包紮下吧。”

寧霜提着藥箱進來,瞥一眼周進簡單清洗過,仍血肉不堪的手指,取出藥和繃帶,“你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一言難盡。”

“那就多講幾句。”秦泷走進來,身後跟着徐懷一和張柯,幾人的表情都說不出輕松,“屍體都認領了,這場雪崩,搜救人員還挖出一堆白骨,拼拼湊湊應該有兩三個人,最早的起碼死了二十年,有的甚至更久。”

“那些白骨應該都是被他們獻祭給山上的人…”

周進将這幾天所經歷的毫無保留地講給了他們,四人聽完他的講述,不免又驚又憤,最後都化為一番沉默。

“對了…”

床上一陣翕動,莫小冷醒了,她睜眼看到趕來的幾人并未有何情緒起伏。

“你醒啦,要不要吃點東西?”周進将枕頭墊在她背後,以便她靠着舒服點,“已經沒事了。”

“不用。”

徐懷一不禁沖周進暧昧的擠一眼,“你小子行啊,自己的手都傷成那樣了,還挖雪,不怕手廢了啊。”

“我…”周進回以他白眼,“不是還好好的嗎。”

當時他壓根就沒想那麽多,一心想着找到她。

葡萄糖輸完了,莫小冷取下手背上的針頭,“段河清死了。”

“對,你怎麽知道?”想到此,周進心中的疑惑再次浮上來,“我在山上的一個洞裏看到了他的屍體,他怎麽會死在那裏?費勝雲承認是他将屍體搬上山的,也沒有否認殺了他…難道真是他殺…”

“委托結束,後面交給警察。”

張柯不由得替他們感慨,“幸好,我們接到了你的求救信號,不然這大山裏,你們兩個還真難說。”

一天半前,他們一接到消息便第一時間通知了當地的公安局,接着幾人驅車趕來,花了一天的功夫警察才将路上的雪鏟除,車和人才得以順利進村。

周進臉上挂起如釋重負的笑,“幸好你們接到消息了,沒想到你們都會來。”

徐懷一捶了下他的肩,“咱們好歹也一起辦了那麽多案子,再說最近也沒什麽案子要辦,怎麽可能坐得住。”

“哥幾個,謝謝了。”

寧霜剝開一顆水果糖遞給莫小冷,眉眼間流瀉出擔憂,“吃點糖。”

周進瞧見她吃糖的乖巧模樣,嘴角不禁向上一彎,“秦隊,高霞和那個患卟啉病的男生,你們打算怎麽安排?”

“這裏的警察會妥善安排,那個男孩的父母早亡,女孩唯一的母親餘生估計都得在監獄裏度過,之後應該會把他們送到福利院。”

寧霜斂眉說:“不過,那個女孩的母親聽說段河清死了,她的精神好像變得不太正常。”

周進嘆息一氣,“也難怪,她和段河清有私情,殺了自己的丈夫,又害得女兒一直癱在床上。他死了,葛秋娥緊繃的一根弦也斷了。”

天晴了,撥雲見日,太陽終于舍得向他們展露笑顏。

莫小冷站在院子裏,仰望那輪灼日,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卻驅不散她眼底的涼意。

村民只知段河清死了,卻不知何時死,為何死,不願深究細想,因為已足夠。太多死亡,總會遺漏一些微不足道的疑點,無人明曉整個緣由,追查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而惟一的知情人,此刻正曬着太陽,這些詭怪異常,她斷然不會跟任何人說,沒有必要的事,她向來不多此一舉。

周進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伸了伸懶腰,“終于出太陽了,等秦隊他們幫忙處理好案件,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嗯。”

“還有幾天就快過年了,我看你好像是一個人…要不要去我家過年?”

他不清楚她的家事,隐隐感覺不簡單,因此不敢詢問,就怕會适得其反。

“不用。”

意料之中的拒絕,不過他還是有絲失落之意。

“小冷…我總覺得這件案子有些奇怪,但我又說不上來。”周進斜睨向她漠然的側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

莫小冷側眸漠視,雙眸阒然無神,岑寂的空氣在無聲拒卻他的靠近。

“你的手。”

周進被她盯得一愣一愣的,回過神,不在意地觑了眼纏滿繃帶的雙手,“沒什麽事,只是破了點皮。”

四方寂然,風聲輕緩微涼,冷清的院子飄蕩出她少有的迷茫。

“為什麽哭?”

他稍愣一下,恍悟她指的是尋到她時掉的眼淚,老臉一紅,頓時窘迫地別開頭,虛握地拳頭抵在唇上輕咳。

“咳咳…”

他偷瞄一眼,發現她還在看自己,于是厚着臉皮解釋,“我那是因為高興,我可不愛哭,你別誤會了。”

我堂堂七尺男兒,竟然在一個女生面前掉眼淚,說出去也太遜了吧!

他也慶幸,莫小冷對這種事從來不在意,更不會講出去。

三五只麻雀站在屋頂,嬉笑玩鬧,歡鳴聲持續不止。

“你可別…”

“你可以走了。”

他停下話,腦子‘嗡’的一聲怔了怔,眼神木讷而驚異,亦有所感,可還是下意識問出,“走?去哪兒?”

“你已還清債。”

“吱咕…吱咕…”

鳥兒垂首啼叫,少時,一股寒風刮過,它展翅翺翔于天際。

“你…”

周進難以置信地望着那雙空瞳,淡漠的神情深深刺痛他的胸口,他張了張唇,又緩緩合上。

“已經不需要我了嗎?”

他的嗓音嘶啞又輕,俨如自問,風中缱着不盡的苦澀,嘲意。

“工資,醫療費,從卡裏取。”

話盡,她轉身走向屋內,沒有看他一眼。

周進頗感煩悶,心口如同壓着一股氣,無處發洩,他捏緊五指,揚起下颌輕嘲一笑。

“取多少都行?不怕我全取走了?”

在她這裏上了這麽久的班,她從未提過工資,更何況數額,而他也沒有問過。

現今,她甚至要給他支付醫療費,周進知道,她是要與他劃清界限,可這就是讓他最氣憤,煩躁的一點。

“嗯。”

她毫不在意的态度徹底惹惱了他,他追過去鉗住她的胳膊,含怒盯住她淡如白開水的黑眸。

“我拒絕。”

倏忽間,她的睫毛輕顫一下,死寂的瞳底難以察覺其間的漣漪。

“錢我會還到你手上,而不是以這種形式兩清。”

他的視線緊鎖在她臉上,透着難言的認真。

“就算你是老板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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