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計劃(11)
病房外,劍拔弩張。
“讓開!”
張成毅不顧門口兩名警察的阻攔,直接闖進病房,“出什麽問題,直接讓戴有為來找我,我不會讓他為難你們。”
“這…”兩人相視一眼,敲定了決心,其中一個資歷老的警察說:“張局,不是我們怕,這也是戴局的意思,您進去沒問題,他們就算了…被看到還是不太好。”
“行,老葉,我也不為難你們兩個。”張成毅對秦泷等人說:“我進去看一眼,你們先回去吧。”
“我能一起進去嗎?”周進跨上前一步。
站崗的小警察露出為難的表情,“兄弟,你也真別為難我們了,戴局等會可就回來了。”
周進透過門上的玻璃只瞧見半截床,哪看得清人影,見他們也不好做,于是靠在對面牆壁上無奈嘆息。
“我站在這裏總不會妨礙到你們了吧。”
“只要不進去随你站哪。”
小警察油然松了口氣,還以為跟着老葉是個輕松活,沒想到最難做人。
等到張成毅走進病房關上門,秦泷幾人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臨走前,寧霜拍拍周進的頹喪的肩,安慰了句,“別擔心,她不會出事的。”
“嗯…”
張成毅走到床頭邊,睨着她比醫院被單還蒼白的臉色,不免憂心地揪住眉毛,無聲呼出一口苦奈。
他坐在床邊,輕握住垂放在床側輸液的小手,冰涼幹瘦,他抓不住,倘若不注意下一秒就會從縫隙中溜走。手铐已經被取下,此時如果說她是一具屍體,他也會相信的。
“哎…”
“倒頭來,還是讓你躺進了醫院。”
他将她裸露在外的手放入溫暖的被窩,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攏緊了些。
“今天我又去當年的案發現場了,周圍變了很多,唯獨那棟別墅還是老樣子,你應該也忘記它的樣子了…忘記也好,還是忘了的好。”
他倒了杯溫水,用棉簽沾濕在她微微起皮的唇上輕輕擦拭,“得虧秦泷,我這才想起來,當年給我寄舉報信的人與這個兇手是同一個。他們的筆跡完全一致,兇手在六年前就已經知曉達爾文計劃,很可能還跟簡世華夫婦認識。”
“我曉得瞞不住你,你應該也明白我的疑問。”他放下水杯和棉簽,凝重的眉結訴說着他的愁郁,“你也認識兇手對嗎?而且早在六年前就認識了,是不是?”
明知她現在聽不見,也回答不了任何問題,他還是執擰的問出口。
“兇手的目的是你嗎?”
地下室牆壁上血紅的四個大字,他不能視若無睹,更無法将其單純的視為兇手對警察的挑釁,因為那是赤/裸裸的宣告。
清風繞過發梢,挾來淡淡的土腥味,一坐一躺,一暈一醒的兩人就這樣沉默許久。
張成毅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表情肅穆而沉郁,像是在進行某種宣誓。
“我不會再讓你出事。”
話音一落,他轉身走出病房。
只是他不知道,在門關上後,床上的人睜開了眼,靜靜地望着潔白的天花板。
張成毅一出來就瞧見門外靠牆而立的人,微拉開唇安撫,“小冷沒事,你最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沒事張局,我想待在這裏陪她。”
“…好,你們都是好孩子。”張成毅搭上他的肩,往下捏了捏,“小周,小冷就麻煩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
“好,好…”
張成毅抽回手,深深看一眼,即轉身離去,留下一道漸行漸遠的細長的陰影。
秦泷等人走後并未離開醫院,而是去了樓下的病房,那些解救出來的孩子雖有警察照管,但并未阻擾他們進去。
正當他們欲開門時,門忽然被打開,易中陵和幾個三隊的下屬一起走了出來,并拉着秦泷往邊上走。
“別進去了,那些孩子的情緒還不穩定,說話斷斷續續的,沒頭沒尾,我怕再問下去可就真要發狂了。”
“易隊,你們可問出什麽了嗎?”寧霜問。
“那些孩子對兇手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戴着一張面具,聽形容看跟直播殺人案中兇手戴的是一樣的,莫小冷不也說那幾起案子,兇手都有所幹涉嗎?”
走到電梯口,他按動往下的按鈕,“根據醫生的診斷看,孩子們除了都被喂過一些藥物,打過一些針劑外,還都遭受過不同程度的電擊、手術。有兩個孩子頭部有平整的切口,是手術刀的痕跡,而且他們兩個的情緒最不安穩。”
“孩子們很害怕,說兇手偶爾會哼歌,只要他一心情好就會哼歌,就會給他們電擊吃藥,還總說着什麽玫瑰花之類的,我怎麽也聯系不上來,這跟玫瑰花又有什麽關系?”易中陵很是頭痛。
這時,電梯到了。張成毅看見他們微微訝異,他剛想來看看那些孩子,沒曾想碰上了這幾人。
“那些孩子怎麽樣?”
秦泷幾人稍有詫異,很快就走進電梯,數十人一擁而上,又迅速關上電梯按下一樓。
“張局,孩子們的情況不太好,估計需要做長時間的心理治療,他們的身體恐怕一年半載是恢複不了的。”易中陵回道。
接着,他又将剛才告知秦泷幾人的事重複了一遍。
張成毅對此有所預料,經過短暫思考後說:“兇手的目标很可能是莫小冷,這兩天他應該就會有所行動。”
秦泷一點都不驚訝,“這不難猜,将之前發生的案子串聯起來,它們幾乎都指向莫小冷。”
寧霜站在最後面,低垂着眼睫喃喃低語,“你和兇手究竟有怎樣的糾葛?”
她想不明白,答案近在遲尺,卻無法觸及。
“莫小冷現在被戴局的人看着,我們也進不去啊。”徐懷一嘟囔道。
“我要你們守在醫院,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張成毅牙根一挫,面露一抹狠色,“一旦發現異樣,管他是戴局還是王局,都給我沖進去看住了,出什麽事有我擔着!”
抵達一樓,擁擠的人群将他們擠散。半響,他們又在路邊彙聚。
“秦泷,中陵,你們不必回警局了,就在這兒給我好好守着。”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坐上車。
易中陵掏出煙,給他們勻了根,嘴裏叼着煙問:“秦隊,怎麽着?現在不讓咱們的人進去,是你下我上,還是我下你上?”
秦泷點燃香煙,冷瞥他一眼,顯然他的心情并未因為這惡趣味而變好,反而蒙上了一層煩怒的陰雲。
“都守在那一層吧,電梯口和樓梯口都得派人看着,一有什麽情況,見機行事。”
易中陵吸了口香煙,吐着煙子叮囑,“醫院人多眼雜,可別給那些病人瞧出來了,無論發什麽情況,都要記住,不能傷害到無辜的群衆。”
“明白。”
一根煙的時間,任務已經安排清楚,秦泷和易中陵率先朝電梯走去,寧霜緊跟其後,走前不忘對還在抽煙的徐懷一投以鄙夷的神色。
“抽完就趕緊跟上來。”
“寧霜,你先去,我馬上就來。”他着急得只能賠笑。
張柯揶揄一眼,“還沒怎麽樣呢?都成妻管嚴了。”
“滾。”
“別還沒成妻管嚴,先變氣管炎了。”另一個同事忍不住取笑。
“…都給我滾犢子!”
說着徐懷一便要動手,可兩人閃得飛快,只留下他一人原地叫罵,哪還有什麽心思抽煙。
忽而想到什麽,徐懷一趕忙掏出手機,“差點忘記朱仕武那小子了。”
話落,對方已接通電話,他不等朱仕武開口立馬說:“你趕緊來醫院吧,兇手的目标是莫小冷,她現在在醫院,兇手估計這兩天就會有行動。你留在警局也沒什麽意義,趕緊地。”
“好,徐哥。”
挂斷電話,徐懷一将指間燃燒殆盡的煙蒂丢掉,撲了幾下胸口的煙灰,收起手機嘀咕道:“這小子怎麽回事?竟然一點都不驚訝,難不成張局他們已經告訴他兇手的目标了?”
應該是,除了他們還有誰會說。
回到公安局的張成毅并沒有停止思考,他徑直奔向解剖室,找章顯要了幾份檢測報告。
“章顯,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張局,從現場找到的藥物和藥劑我都檢驗了一遍,成分相差無幾,只是量多量少的問題。雖然單獨看成分是沒問題,但這些東西一合起來就是種針對神經的毒藥。”
章顯打開電腦,将查到的資料呈現在界面上,“不過這藥不會直接危害到人的性命,但它會改變神經。例如五感,可能會使你沒有觸覺,感受不到痛,讓你的聽覺嗅覺視覺等神經更為發達,甚至影響基因。這種改變看起來是好的,但會使人的下丘腦、海馬區及杏仁核等部位受到極大的損傷。而這些部位都是由數百個神經元組成的區域,可能會時常發作頭疼,情緒障礙,語言障礙等。如果服藥者沒有扛過去,很可能會導致癡呆,更嚴重的就是腦死亡。”
張成毅緊盯屏幕,瞳中怒火自不言說,他不由捏緊報告,“有治療的辦法嗎?”
“沒有…至少在我看來,迄今為止,醫學史上還沒有出現過這種藥物。”章顯翻出另一份鑒定報告,“張局,我覺得您有必要知道這個。”
“這是什麽?”
“當初直播殺人,兇手在現場留下的針劑經過檢測,裏面的成分與前天在現場找到的一樣,不過劑量上有些不一致,所呈現的效果有何不同,我就不清楚了。”
張成毅頓然往後退了一步,不可思議的眼光中閃過一絲了然的悲憤。
原來他的目的是這個。
章顯輕睨一眼,平緩清冷的嗓音再次響起,“聽說,兇手當時是想将那支針劑給莫小冷注射。我雖不明實情,不過答案似乎在她身上。”
張成毅放下檢測報告,平複好情緒後,他稍有興致的說:“章顯,有意向來刑警隊嗎?”
“破案我可不行,我還是喜歡解剖屍體。”
“我相信你做了刑警也會一樣出色。”
說罷,張成毅略有惋惜,想到人好歹還是公安局的,也不再遺憾,是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
“承蒙您誇獎了。”
能力得到領導肯定,自有一番欣喜,不過喜怒不外露,他一直做得很好。
傍晚時分,周進第十七次請求進病房。
“兩位哥,你們就讓我進去看看吧,成不?”
“唉兄弟…你也真不嫌累,我口都快說幹了。不行就是不行,規定就是規定,你就算殺了我也不能讓。”小警察無語一撇。
老葉捏着鼻梁,嘆了嘆氣,“小兄弟,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她在裏頭好好睡着呢,能出啥事啊。”
周進自覺無法,于是将手中打包好的豬肝蓋飯,以及幾瓶紅棗牛奶和巧克力遞給他們,“不讓我進去,幫我把這些吃的給她總行吧。”
“行嗎老葉?”小警察問。
老葉點了下頭,“小馬,送進去吧。”
得到首肯,小警察接過東西,轉身推門進去,周進墊着腳尖往裏看了個寂寞,他無奈走到對面,背靠着牆壁,雙手環抱于胸前深思。
東西送的很快,不到一分鐘小馬就出來了,嚴謹的關上門守在一旁。
“送到她手上了,我跟她說是你給的。”小馬沖他擠一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就算你不說,她也知道是我。”
“哦?”
“她的聽力很好,我們在門外說了這麽半天她估計聽了個一清二楚。且不論這個,看到那牛奶,她也知道是我。”
“喲,早就聽說你們關系不淺了,看來是真的。”小馬戲笑道。
周進一時有些無語,他不想這份喜歡落到別人口中變得如此随便,“我只是她的助理,你們別瞎開玩笑。”
“我都看出來你喜歡這姑娘了。”老葉坐在一旁搬來的塑料凳子上笑了笑。
小馬正色道:“是啊,大老爺們的矯情個啥,大膽點呗,成就成,不成也別一棵樹上吊死啊。”
“她不一樣。”
他怎麽沒直說,還說了好幾次,可對方亦無法給出回應。
老葉回頭看一眼緊閉的病房,眉頭輕鎖,“這姑娘确實不大一樣,看着就剩一把骨頭,像個…”
瀕死的老人。
他略有心虛的瞟了眼對面的周進,慶幸自己沒把話說出口,不然鐵定招惹上一場風波。碌碌無為半生,好聽點是領導心疼,給他安排了個輕松的工作,難聽點就是無能,混到這個地步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誰,現在也就念着能早點退休,享享清福了。
“天都黑了,你也不能一直在門外守着。”小馬說。
周進豁然驚喜,“你同意讓我進去了?”
“…醫院不會讓你留宿的,等晚點我就和老葉進去守着了,還能找個床眯會,難不成你要睡在走廊上?”小馬調侃一笑。
“待會兒凳留給我。”
“……”
他們還真有些佩服起他了,眼神不禁浮起難解的怪異。
不都說女的戀愛腦嗎?今兒還稀奇了,碰上個男的。
這不是周進盲目下的決定,方才買飯的時候他碰到了蹲在樓梯口吃飯的徐懷一和張柯。問他們在這裏守着的原因,他們卻怎麽也不說,還讓他回去。一想到這層樓除了莫小冷還能是誰,他漸漸明了,兇手很可能是沖着她來的。
深夜,周進坐着凳子,背靠在牆上,仰頭百般無賴地看着電燈周遭圍繞的飛蟲。
明知有危險還不知疲倦的往那裏撞,他垂下眼,凝視被門牆隔絕的病房。
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這一刻嗎?給無聊的人打發時間,來個餘興節目?好像它們生來就注定是飛蛾撲火。
周進猛地站起來,走過去将走廊上的燈關掉。倏忽間,飛蟲沒了目标,亂成一團,紛紛朝四處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