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計劃(12)
次日早晨,周進是被小馬叫醒的。
“喂,你還真在外面待了一晚上啊。”
周進起身伸展了番頗為酸疼的腰,“沒我想的那麽難受。”
灰白的天際裂開一個口子,投射出淺黃的光輝,多日密密麻麻的烏雲難得沒了硝煙,依稀可見的蔚藍底色,甚使人心情愉悅。
老葉不由問:“你昨晚怎麽不趁我們都不在外面,再進來看她。”
“我怕你們難做,只要她沒事就行,我看不看都無所謂。”周進眼底泛起一絲苦澀的釋然。
“喲呵,你的覺悟還挺高。”小馬笑語。
“行了,我去給她買點早飯,你們想吃什麽,我一起帶上來。”
“行啊,那我倆還真是麻煩你了。”小馬走到他跟前,低笑着打趣,“待會兒,我就讓你進去看一眼,就一眼啊。”
“……”
你以為是牛郎織女嗎?王母都沒你吝啬!
徐懷一蹲在樓梯口喂了一晚上的蚊子,他扣着手背上的紅疙瘩,“這個季節蚊子咋就這麽多了,咬我一手的包。”
“你這皮膚,屬女人的吧,怎麽不見它咬我。”張柯撇嘴道。
“我快堅持不住了,這地方又潮濕又冷的,蹲一晚我腳都麻了。”徐懷一坐在臺階上,昏昏欲睡,“這兇手真會來嗎?”
“只要他的目标是莫小冷,他就一定會來。”
“得,還得守着。”徐懷一一陣吐槽,“咱倆這難兄難弟的,都沒人來送個飯。”
“行了,看着點吧。”張柯将剩的一個面包丢給他,自己則打開一灌咖啡,“早上人多,我們還是別太刻意了,就裝作是來這裏抽煙的,溜溜手機。”
“知道。”
這層樓每個通道,他們都安排了人看守,就不相信兇手進來了還能插翅而逃!
正當徐懷一吃完面包眯上眼,準備跟周公簡單約個會時,耳邊警聲大作,吓得他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嘀嗚——嘀嗚——”
刺耳的嗡嗡聲響徹整棟住院樓,猶是一把利刃在耳邊狠狠割過,讓人頭皮發麻、心跳加劇。
“火警怎麽響了?”張柯緊張起來。
“起火了呗!”徐懷一趕忙跑到走廊,四處逃竄的病人及家屬讓他們花了眼,揚聲安撫道:“別着急,從樓梯下去,坐電梯有風險,別乘坐電梯!”
右側不遠處的一間房冒出滾滾濃煙,火苗迫不及待地奔向門外,“徐懷一,疏散群衆!”
“起火了!起火了!”
“快跑啊!”
“快點!火要燒過來了!”
絡繹不絕的喊叫聲,恐慌瞬間席卷在衆人心頭。張柯擠着熙攘的人群沖莫小冷的病房奔去,可疾馳而來的幾十號人撞得他生疼,也害怕傷了病人。四處都是哭喊的聲音,火勢越來越大,已經燒到了隔壁房間。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小男孩被撞倒,手和腳接連被踩踏,他放聲痛哭起來。
“媽媽…啊啊啊!”
“小傑!”
“你在哪兒!”
哭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張柯牙根狠狠一咬,不得不放棄繼續往前的想法,迅速跑過去将小男孩抱起來,往樓下逃去。因為剛才他看到了秦隊,那給予他肯定的眼神。
“秦泷,不好了!”易中陵在電話裏頭焦急萬分,“樓下的電房也起火了,火勢蔓延的很快,已經燒到隔壁兩個房間了,得盡快疏散人群!”
現在已容不得他們思考這火災發生的詭異,何其大,何其突然!
挂斷電話,秦泷背起一旁年邁的老人家,沖寧霜幾人說:“先疏散人群。”
“莫小冷怎麽辦?”寧霜急問。
“看守的警察會把她安全轉移。”
寧霜一雙柳葉眉驀而收緊,轉身去疏離慌亂逃竄的人們,目前的情況十分緊急,她不能放任這些無辜的人喪命于此。
聽到火警響起,老葉的心猛然一跳,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幾十年的警察生涯鍛煉出的直覺告訴他,這火起得奇怪。
“老葉,火警怎麽響起來?醫院是起火了嗎?我們要不要把她轉移?”
眼愁對面廊道飄出濃煙,火苗星子撲哧湧出,各個病房的病人及家屬紛紛奪門而出,醫護們攙扶着病患往樓下逃。
他們的病房在走廊盡頭,離火源較遠,老葉不敢有一絲懈怠,冷靜的外表下已是汗水密布。他慌忙掏出手機,撥打戴有為的電話,可對方一直在通話中。
他氣憤的放下手機,對滿臉焦急的小馬說:“先把人帶下去。”
“诶!你們!”
朱仕武跑過去,氣喘籲籲地站在他們面前,“你們怎麽還不走?樓下也起火了,現在情況很緊急,秦隊讓我協助你們把人轉移下去。”
“秦隊?你們怎麽還在這裏?”老葉稍有疑惑。
“我們守了一晚上,就怕兇手會出現,誰知道突然起火了,樓下的都快燒上來了。”朱仕武趕忙推開門進去,“還等什麽呢!趕緊啊!”
“走廊裏這麽多人,怎麽擠過去?”小馬快步進入病房,望着床上昏睡過去的人一陣躁郁,“她怎麽睡着了?這麽大動靜還能睡着!”
朱仕武果斷拔掉針頭,将她扶起來沖小馬說:“快來背啊!”
小馬趕緊背上,老葉站在門外對他們招手,“這裏在7樓,我去看了,樓梯裏擠滿了人,還有一個躺在擔架上的病人在那裏堵着,一時半會兒下不去。”
“坐電梯吧。”朱仕武指向左側不遠處幽暗的拐角,“每層樓都有兩處電梯口,那裏就有一個,離火源比較遠,一時半會兒還燒不着。”
老葉猶豫了兩秒,重重點頭,“行!”
大火肆虐,黑煙直往外冒,橙紅的火焰映射在人們戰栗的瞳仁中。剛買完早飯走在半路上的周進,看到住院樓熊熊大火往牆上攀爬,他吓得心髒狠狠一縮,丢掉手中的飯盒,就朝住院樓沖去。
在下面部署的警察拉起警戒線拼命阻止他闖進去,“裏面起火了,不能進去!”
“她還在裏面!”
“我們的人在樓上疏散人群,你放心,目前還沒有出現傷亡。”
“求你讓我進去吧!我不會妨礙你們救人的,我也可以幫你們救人!”
戴有為仰頭震恐地望向六樓與七樓的大火,他本想今天來醫院再詢問一番,恰巧路上遇到張成毅,聽他說兇手的目标是莫小冷後,他半信半疑,可哪曉得回答他的會是一場兇猛的烈火。
“滴篤滴篤——”
三輛消防車疾馳而來,行人車輛紛紛讓開通道,宛如看到了救世主。
張成毅不顧他們的阻攔,直奔火場。
“張成毅!”戴有為想抓住他,但只觸碰到一處轉眼即逝的衣角,“你瘋了!”
濃煙已經波及到一樓,焦臭味讓他蹙鼻,他不敢停下腳,額頭着急得直冒汗水,他瞧見秦泷等人背着、抱着、攙扶着數名病患,可其中沒有莫小冷。
他火急火燎地跑過去,“莫小冷呢!”
穆警官捂着鼻子咳了兩聲,“十多分鐘前,我看到朱仕武跑過去了,他們應該已經把她安全轉移了。”
張成毅攥緊顫抖的手,“先把他們帶出去。”
久久不見人下來,秦泷意識到出事了,暗自唾罵下,還是先将老人背了出去。
話音一落,張成毅斷然跑向電梯,血紅的雙目緊盯跳動的數字,直到電梯抵達負一樓後才停止。
等待是如此焦灼漫長,他終于乘上電梯。
負一樓,寂靜如斯。
莫小冷雖不重,但一路背下來,也把小馬累得不輕,“我們怎麽來停車場了?”
“小朱,你聯系上戴局了嗎?”
“沒有。”
老葉煩躁地嘆了口氣,“先離開這裏再說,直接回警局吧。”
小馬很是贊成,“我看行。”
老葉轉頭欲要詢問,可還未看清人後腦勺就遭受重重一擊,他登時倒下去。小馬聽見動靜後,停下腳回首瞧去,只見老葉不知為何倒在了地上,後腦慢慢滋出濕糯的鮮血。他驚疑地盯住手握來路不明的木棍的朱仕武,對方一改之前的平和,露出森寒的冷笑。
“朱仕武,你這是幹什麽!你把老葉怎麽了!”他想上前查看老葉的傷勢,但他此時又不敢靠近,“你明白你在做什麽嗎!”
“不明白的是你。”朱仕武踱着優雅的步伐,一步一步逼近,吓得小馬連忙往後退,“放下她,我留你一命。”
“不、我不!”
小馬掉頭就跑,可他背着一個人哪跑得過對方,三兩下就被其追上,前額被狠狠一敲,他頓時暈死過去。
在小馬倒地之際,朱仕武丢下棍子,接住即将摔落的莫小冷。“哐當”一聲,回蕩在幽靜的停車場,是那麽悚然可駭。
他輕輕撫摸着她微涼的臉頰,眼波流瀉出火熱的思念,“Eve,我來接你了。”
睥睨一眼地上的警察,他不由嗤笑出聲。就算這裏布滿警察又如何,他一樣能把他們玩弄于鼓掌。
今早他借着上廁所的緣故,離開警察視野,偷偷潛進藥房往莫小冷的葡萄糖注入安眠藥,他要她沉睡,這是實現計劃最關鍵的一步。
因為,不管他變成什麽樣,戴着何種面具,她總能第一時間認出他。這既讓他開心,又郁悶。
這火不難起,只需要在雜物間稍稍加點東西,火勢很快就會變大,他要讓這些警察的自以為是淪為一場人盡皆知的笑話。
他就知道幸運之神會一如既往的站在他這邊,樓下的火還沒将電線燒斷,這才得以順利乘電梯下來。不過就算電梯不能乘坐,他依然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帶走。
這份刺激感極大的滿足了他內心的寂寞,而更讓他興奮的是,他的玫瑰如今回來了。
伴随歡快的哼聲,他抱着她輕快地朝角落裏的一輛黑色轎車走去。驀而,他停下腳步,臉上的笑意盡數消散,化為森冷的怨恨之火。
他微偏過頭,斜視側後方乍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雙方對峙下,張成毅先行開口,滿目震驚,“朱仕武?”
“這個名字真難聽。”朱仕武冷靜地掃視周圍的情況,随後轉過身對他陰恻恻一笑,“是我小看你了。”
張成毅上了電梯後是想直接按下七樓,但他猛然發現一處奇怪,上面的人都是從樓梯逃下來的,而剛剛卻有人乘坐電梯去了負一樓,這很可疑。
他相信看守莫小冷的警察在遇到這種緊急事态後,會選擇将其轉移,但遲遲不見他們下來,這其間一定發生了意外。而那怪異的去往負一樓的電梯,讓他不得不起疑,于是他選擇往下走,果真讓他猜對了。
“你不是朱仕武,你究竟是誰?”張成毅舉着手/槍對準他的眉心,只要他有任何舉動,他就會第一時間打穿他的腦袋,“你是兇手,放下她。”
“張隊長,您真是恩将仇報啊。”朱仕武對他的要求置若罔聞,好似一點都不怕他手中的槍。他臉上雖挂着笑,卻如同寂冷的沼澤,讓人不寒而栗,“要不是我,你能當上局長嗎?”
“你果然是當年給我寄舉報信的人。”
這下,他不再懷疑,這個人就是兇手!
朱仕武忽而朝他走去,對那幽黑的槍口視而不見,眼角依舊噙着笑紋,“殺了我,她就活不久了喲~”
呼吸一滞,張成毅握緊槍凜聲追問:“什麽意思?”
“你是不是發現她近期暈倒的越來越頻繁,沒準下一次她就永遠醒不過來了。”槍口只隔了一米遠,而朱仕武臉上的笑容更大了,“沒有我的藥,她會死。”
“想殺她的不是我,一直是你們。”
張成毅思緒霎時一空,下一秒又恍惚起來,等他反應過來後才明曉自己是着了他的道。可已經來不及了,朱仕武擡起腳踢飛他手中的槍,轉眼間,他将懷中的莫小冷扔過去,張成毅心一急,急忙飛撲過去将她緊緊護在懷裏。
“小冷?小冷!”
還不等他查看莫小冷的傷勢,朱仕武走過來将他用力踹開,張成毅奮起身想反抗,可他這把老骨頭哪是其對手,兩三下就被對方踢斷一根肋骨。他嘴角流淌着鮮血,雙手緊箍住他的腳腕不讓走。
“別…別碰她…”
“張隊長,我怎麽會舍得傷害她呢?”
他露出一個不解的笑,可在張成毅眼中,他就是個張着獠牙的魔鬼!
“別…碰她。”
朱仕武又接連踹了他幾腳,可他始終不松手。他已經失去了耐心,蹲下身将張成毅的手狠狠掰折,骨頭斷裂的聲音讓他異常興奮,卻讓張成毅痛苦萬分。腳腕終于沒了束縛,他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手/槍,準備給這位讓他心煩的警察最後一擊。
張成毅沒有理會他的威脅,死亡将近,他忍着劇痛,拖着斷裂的手腳慢慢爬向前方安然入睡的女生。他想再最後保護她一次,可手掌傳來的劇痛讓他怎麽也觸摸不到就在咫尺的她。
半米的距離,于他是如此遙遠。
“小…小…”
“嘭!嘭!”
兩聲槍響,張成毅停止了爬動,雙目不甘心地緩緩合上,留在了血泊之中。
豔麗的紅花盡情綻放,以一種詭異的形狀流動,這讓朱仕武的心情得到一時的好轉。
可槍響之後,引來了爆發。
“嘭!”
左臂在彈指間中彈,他連忙躲到旁邊的汽車後面,通過隔壁車子的後視鏡,他看清了來人。
六個人,都有槍。
秦泷等看到地上生死不明的四人,臉色大變,隐忍的憤怒不可遏制,尤其是看到張局身下還在往外流淌的血,背後鑲着兩個恐怖的血窟窿。
“叫醫生!”
再次被人打斷,這讓朱仕武十分生氣。他躁惱地沖後面胡亂開了幾槍,寧霜剛要上前為張局止血,只見子彈射來,她不得不避到柱子後面,躲避這嗜血的子彈。
趁這個間隙,朱仕武翻身跑到不遠處的黑色汽車旁,期間不斷放槍掩護自己。待成功上車後,他火速踩緊油門往外沖,一手穩住方向盤,一手搭在窗戶上,朝警察們持續開槍,直到打完所有子彈他才收手,将手/槍無情的扔出窗外。
駛離之際,他深深望一眼後視鏡中被警察包圍的女孩,森白的牙根狠狠一挫,眼底結起股狠戾。
Eve,我不會再讓他們來打擾我們了。
秦泷沖車子連開數槍,他氣惱地謾罵,立時對張柯說:“快去查這個車牌號,讓網絡部的盯緊道路監控,我們馬上追過去!”
易中陵及時開來車子,穩穩停在他腳邊,“秦泷,上車!”
寧霜和幾名同事留在停車場,等待醫生到來。
車上,張柯憤恨的捶上座椅,“朱仕武是怎麽回事!他竟然敢襲擊同事,對張局開槍!”
“我就說這小子從昨天開始就不大對勁!”徐懷一怒道。
秦泷也難以置信,但不敢妄下結論,“這事有蹊跷,先抓到他再說。”
一路緊追,朱仕武并不着急,他靠在椅背上,從車裏翻出一個紗布為手臂上的槍傷進行簡單包紮。即便左臂中了一槍,他的眉頭也不見皺一下,甚至更為亢奮。
路過一個拐角,他将車開進狹小的路口,這是一處擁擠小吃街,只不過白天遠不及夜晚熱鬧,人群沒有他想象的多,窸窸窣窣的幾人讓他不免有些失落。
他踩緊油門直接朝道路中的行人沖去,那些人唯恐反應不及,迅速往兩邊逃去,可還是有不少人受傷,咒罵聲不絕于耳。他将油門踩到最大,取出備用柴油,擰開蓋子再傾倒在後座,随即掏出打火機打燃,扔到後椅上,火焰順勢燃起來,且越燒越大。這時,他抓起副駕駛的外套,打開車門跳下去,在汽車撞上花壇時,他早已借着混亂的人群僞裝成路人溜進商場,逃之夭夭。
易中陵自然不敢像兇手那般不顧及行人性命的開進去,等到他們趕到現場時,黑色轎車已經燃起肆烈的大火。頃刻間,劇烈的爆炸響破天際,汽車被炸了個四分五裂,只剩一個被火焰纏燒的鐵骷髅。
秦泷氣憤地踢開地上冒着黑煙的方向盤,“該死!”
不僅讓兇手逃了,連所有痕跡都被燒了個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