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計劃（16）

兩天後，陰雲再次席卷，密布的高樓大廈都遮蔽在一層灰暗下，風也狂亂不少，呼嘯着要征服整片天地。

就當秦泷正煩躁地翻查資料時，手機鈴聲乍然作響，扯緊了他的神經。

接完電話，他的眉頭越發緊蹙，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去陵市大橋，那裏有炸彈。”

易中陵一怔，火速跟上，周進将電腦裝進斜挎包也跟了上去。

抵達陵市大橋時，周圍的交通非常混亂，幸好在交警的指揮下，疏散得還算有秩序。橋中央右側的圍欄倒塌一片，幾輛失控的汽車相撞在一塊，橫檔在中間阻攔了兩邊的同行，黑煙缭繞，直沖雲霄。

救援人員正在趕往那裏拯救被困車中的受害者，此起彼伏的哭喊聲回蕩在橋上。

“怎麽回事？”易中陵問向先行趕到現場的同事。

“半個小時前，橋中央突然發生爆炸，橋面都被炸塌了一部分，有輛車掉下去了，現在還沒找到車裏的人。因為來不及躲避，七八輛車撞到了一塊。”

“是誰在這裏放了炸彈？”張柯不免起疑。

秦泷率先跑向橋中央，“先去救人！”

直面現場，他們才知道這裏是有多麽慘烈，七輛車相繼撞在一堆，濃烈的燒焦味直沖天靈蓋，滾燙的煙霧灼燒着皮膚，凄冽的慘叫嚎哭聲，深深刺入他們的心髒。

這時，秦泷的手機又響了，是個陌生號碼，他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所有心思全在慘烈的現場上，本想直接挂斷卻鬼使神差的接通。

“喂？”

良久不聞聲，他欲要挂斷，卻隐隐聽到一陣森寒的笑聲，下一秒又重新放到耳旁，沉了沉聲，“你是誰？”

“秦警官，你不是一直想抓到我嗎？”

秦泷猛一驚，心跳快了幾許，馬上又冷靜下來，沖旁邊的易中陵等人睨了眼，并按下免提，接着用唇語讓周進追蹤對方的位置。

“陵市大橋的炸彈是你放的？”

“答對了。”

易中陵等人驚怔不已，但只能強壓住憤怒，靜靜聆聽。

“你究竟想幹什麽？”秦泷低怒道。

兇手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也真的毫不忌憚的笑出了聲，“你們不是很清楚嗎？”

周進拼命壓制心裏的不安，周遭的哭喊猶如電鑽硬生生鑽進他的耳朵，痛苦、嘶喊，拉扯着他每一寸神經。

“我再給你們一個驚喜。”兇手陰森森的笑聲再次傳入耳中，“這裏還有一顆炸彈。”

聽言，秦泷趕忙沖還在疏散與救援的警察和消防員們大喊，“馬上疏散人群！這裏有炸彈！”

霎時間，人群奔湧，看熱鬧的人們都慌亂的逃離，唯恐将命丢在這裏。目前橋上還剩下一輛被擠壓在中間的橋車，車門被緊鎖住，裏面的一家三口都受了不少傷，血液從額頭流瀉，昏沉的腦袋望着引擎蓋上的濃濃白煙，悲痛而絕望。

“你就想怎麽樣！”秦泷沖手機吼道。

“我給你半個小時，如果半個小時內，莫小冷還沒有出現在這裏，我就引爆炸彈。”

說完，他就挂了電話。

“怎麽樣？追蹤到他的位置了嗎？”

周進攥緊手，擺了擺頭，“時間太短了。”

不等喘息，秦泷等人迅速跑過去尋找炸彈。經過探測儀，很快他們就發現了炸彈所在地。

易中陵盯着那輛被擠壓的汽車，用力拉了拉車門，可惜無動于衷，“炸彈就在這輛車上！”

車主聞言恐慌起來，使勁敲打着車門，沖外哭喊着救命，“求求你們，救救我們！我女兒才四歲啊！”

秦泷艱難地擠到駕駛座旁，盡量安撫他的情緒，“你先告訴我，炸彈在哪裏？”

“我不知道啊？我的車裏怎麽會有炸彈！”男人流着淚嚎叫。

“趕緊找找，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把你們救出來。”救援還在繼續，旁邊堆積的車輛燃着熊熊大火，爆炸的危險不止一處，生命的焦灼刺激着他們的神經。

後座的小女孩流着眼淚抱緊懷裏的兔子玩偶，哭着沖前方的父母說：“爸爸，媽媽，我好怕…這裏有個燈一直再閃，紅紅的好像妖怪的眼睛啊。”

“嬌嬌別怕，爸爸媽媽會一直陪着你的。”她母親含淚哭訴，盡管她的雙腳被壓得腫脹青紫，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可她還是柔聲安慰着女兒。

秦泷透過縫隙，得以看清後座的紅點，“炸彈在後座下面！排爆組的趕緊過來！”

應該是出了車禍，才不小心被撞出來一角。

“救救我女兒！”副駕駛的母親聲嘶力竭的哭喊，她的大腿被鐵片貫穿，外翻的皮肉是刺目的血色。

秦泷盡量将自己的聲音放松放緩，“小朋友，別怕，叔叔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你能看見上面的紅色數字嗎？”

“能…”

“是多少呢？”

小女孩抽噎着，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現在是…是2，3，2，8，又變成7了。”

秦泷擰緊眉立馬直起身對易中陵等人說：“還剩23分鐘，抓緊疏散人群。”

別說拆炸彈，就目前的情況，他們也不一定能在23分鐘內将這家人救出來。

“嘭！”

邊緣的汽車忽然發生爆炸，吓得他們立即蹲下身，迎面而來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易中陵一個箭頭沖上前，拽緊秦泷的胳膊，咬着牙冷冷說：“秦泷，叫莫小冷過來！”

秦泷甩開他的手，無力感讓他潰不成軍，“操！”

接到電話後的寧霜十分不安，可莫小冷已站起身，她似乎對這場刻意的事故早有預料。

一刻鐘後，莫小冷出現在現場，他們的安置點距離陵市大橋并不遠，一路上寧霜飙車趕到，可距離越近她越發焦慮。

橋上的車輛以及傷員們基本上都疏散了，除了被壓在兩輛車下的一家三口，扭曲的車身充斥着焦灼的絕望。此刻，救援人員終于将壓在上面的汽車挪開，可緊鎖的車門始終打不開，所幸一錘子下去将玻璃砸了個粉碎。

前座夫妻二人的腿被鐵塊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後排的女兒被擠壓在座椅縫隙之間，若是強行将她拉出來，那必定會導致一根鐵棍刺進前方母親的胸膛。

駕駛座的父親已經被救出來，可他卻拉着車門不肯走，“求求你們，救救我老婆孩子！”

“還剩七分鐘了！”秦泷看着束手無措的救援人員，咬牙低吼，“先撤退，留下排爆組的拆炸彈！”

淚水早已遍布這位父親的臉頰，他緊緊拽住秦泷的胳膊，“別走！別走！救救她們！”

秦泷抽出手，挪開眼不敢再看向男人懇求又絕望的眼睛，他擡起手沖下屬無力地揚了揚，“把他拉走。”

這點時間，根本不能将他們全部救出來，而排爆組的也才好不容易擠進後座，奈何小女孩橫檔其間，連炸彈全貌都無法看清，談何拆除。

“我不走！”男人死死攥住車門，他停止了哭泣，重新坐回駕駛座，“我不走…我就在這裏陪你們。”

“老公…”女人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愈發蒼白，她動了動唇扯出一抹慘淡的笑，“救我女兒…我沒關系，請把她救出去，求你們快把嬌嬌救出去。”

“媽媽…爸爸…啊啊啊…”

似乎是感覺到父母悲傷的情緒，小女孩頓時放聲哭嚎。

“啊啊啊我要媽媽…”

男人流着淚笑起來，“我們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

秦泷憤怒至極，可他也只能壓在心底無能發洩，他一眼瞧見橋頭的寧霜等人，立馬掏出手機跑過去。

“嘟…嘟…”

電話響了兩聲後，對方就接了起來，周進抓緊時機再次追蹤他的位置。

“她已經在這裏了！快把炸彈停下來！”

“把電話給她。”

秦泷咬牙狠狠一挫，把手機給她前打開了免提。

莫小冷接過手機，什麽也沒說，冷靜地望着不遠處急躁慌亂的排爆警察和救援人員。

現場一時沉靜下來，焦躁的警察們死死盯住莫小冷以及她手中的手機，呼吸變得緊促。

終于，有一方開口了。

“Eve，我不讨厭捉迷藏，可他們将你藏起來讓我很生氣，這是一點小懲罰，你喜歡嗎？”

易中陵使勁握着拳頭，怒火在他眼中洶湧。

小懲罰？瘋子！全是瘋子！

“你破壞了規則。”

男人輕輕一笑，語裏夾着絲不可思議的玩味，“你在生氣？氣我炸了這座橋？還是…讓張成毅躺在了醫院？”

莫小冷沒有回話，男人悚然的笑聲從聽筒再次傳出，下一秒又戛然而止，“Eve，你竟然有了恻隐之心。”

“關掉炸彈。”

陰狠的語氣蕩然無存，淪為漫不經心的挑釁，“要是我不呢？你會怎麽辦？為了這些毫不相關的廢物，求我嗎？”

周進此時氣憤不已，盡管他滿腹疑問，但他手上的動作還是沒有停。緊盯屏幕閃的紅點，瞳孔不由一縮。

“他現在就在這裏！”

聽言，秦泷等人向四周凝視，橋頭橋尾都站滿了人，朝爆炸中心張望，好奇，恐懼，興奮…

“他混在人群裏，怎麽找？”張柯低罵一聲。

話雖如此，他還是與同事們迅速擠進人流，急迫地搜尋兇手的蹤跡。

莫小冷沖喧鬧的人群掃視一眼，她知道他一定會在現場确保她的到來，并目睹這場完美的爆炸。

時間所剩不多了，救援人員被迫離開，留下仍在努力的排爆武警和絕望哭泣的一家三口。

易中陵立馬沖守警戒線的警察們喊：“往後退，疏散人群！”

秦泷想搶過手機，可聽筒又一次傳來令人惡心的笑語。

“你變得天真了，是因為他們嗎？”男人收斂了笑，聲線冷了下來，“這讓我很不高興哦。”

莫小冷做出一個讓秦泷非常震憤的動作，她挂斷了電話，平淡地交到他顫栗的手上。

衆目睽睽下，她緊接着的行動讓他們本就驚慌的眼神，又添一筆惶惑。

她雙手插着口袋，邁着不變的步伐踏往前方的車禍現場，周進想要上前拉住她卻被徐懷一拽住肩膀。

秦泷不費吹灰之力地鉗住她的胳膊，“你想幹什麽！”

“救人。”

“你知道怎麽關掉炸彈？”

“嗯。”

聽到肯定回答，秦泷一喜，便要跟上去，可被她阻止，“誰也別來。”

寧霜上前拉住她的手，狐疑道：“你真能讓炸彈停下來？”

“時間不多了。”

她半信半疑的松開手，憂忡地目送莫小冷步入爆炸區，可周進卻慌懼極了。

“放開我！”周進沖那抹款款遠去的背影嘶喊道：“小冷！回來！”

可惜對方并未回頭，甚至都不予以理會，徑直地走向既定的目标。他赤紅着眼眸想要甩掉禁锢在身上的枷鎖，束手無策的絕望瞬間襲滿全身。

“她會死的！”周進看着緊拽着自己不放的徐懷一，萬分懇切，“別讓她過去，她會死的！”

他們不為所動，他将希望寄托到一旁沉默不語的寧霜身上，“寧警官，救她！”

“周進，冷靜點！”秦泷吼道。

“你們為什麽不阻止她？她根本就不會拆炸彈！混蛋！”

再次看去，最後的排爆武警也撤退了，想要将她帶走卻被拒絕，他只好獨自撤離。

時間所剩無幾，三十秒，是他們僅剩的生命。

莫小冷站在那輛被壓得不成型的汽車前，靜靜等待這漫長的三十秒。

駕駛座的女人淚眼朦胧，沖莫小冷無力的求救，“救救嬌嬌…救救她…”

丈夫将手心覆在女人手背上，強行壓制死亡的恐懼，換來的是坦然赴死的微笑，夾雜着絲悲怆的幸福，“我會一直陪着你們。”

“滴…滴滴滴…”

炸彈發出最後的警告，他們知道時間馬上就到了，男人用力牽住妻子的手，兩人都閉上了眼睛，等待死神的降臨。小女孩看到爸爸媽媽都在也不免安心下來，盡管身上被壓得很痛，她還是勇敢的停止哭泣，只要爸爸媽媽在身邊她就什麽都不怕。

周圍瞬時安靜下來，屏住呼吸直直地盯住那輛即将爆炸的汽車，不敢輕易閉眼。時間流轉的聲音被無聲無息地放大，震耳欲聾。秦泷看了眼手表，還剩下5秒，可莫小冷并沒有任何停止炸彈的舉動，他上前兩米朝那抹瘦弱的背影大喊，“莫小冷，回來！”

周進只覺腦子嗡嗡的，視線鎖在那缥缈的背影上不敢挪開一毫，他微張着顫栗的唇，心跳快得出奇，也痛得他濕漉了眼窩。

“小…”

莫小冷全然不懼死亡的恐怖，站得坦然。這是一個愚蠢的賭注，但她也十分清楚，獲勝的一定是自己。

五秒如此漫長，長到讓秦泷以為還沒有過去，靜寂的大橋，他茫然地望着前方一動不動的背影。

小女孩看着不再閃爍的數字，懵懂的眼睛滿是奇怪，“媽媽，它怎麽不閃了？”

前方的父母頓時流下眼淚，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們放聲大哭，聽到爸爸媽媽都哭了，小女孩也跟着哇哇大哭起來。

莫小冷覺得十分吵鬧，轉身走到旁邊的橋欄，遠望寬闊且平靜無紋的河面。

還未來得及松口氣，秦泷馬上對排爆組和救援隊說：“去救人！”

群衆們也跟着放松下來，周進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幸好被徐懷一拉住。

“現在沒事了，趕緊去找她吧。”

徐懷一拍了下他的肩，而後跟着張柯等人擠向人群，尋找可疑之人。

可是他們不知道，茫茫人海，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在某個無人注意的角落，一位身穿武警服的警察隔着口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下一秒他轉身沒入人海。

莫小冷留意到一束狂熱的視線，再看去時，惟有一道隐匿于人潮的黑色背影，她沒有追上去。

周進提着殘留的心悸走向她，腳步開始有些漂浮，慢慢變得穩定紮實，終于抵達她身邊，他動了動唇，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無數疑問，都被噙着汽油味的涼風化為隐秘的沉默。

炸彈停在了最後一秒，被排爆組成功拆除，一家三口也被成功救出來，送往了醫院。

陰雲挂在山頭，看似風平浪靜的河面，實則藏匿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