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計劃(20)
今夜,他的天使将降臨。
浪漫的晚餐結束,牛排冷卻良久,燭光搖曳,豔麗的紅玫瑰散發出幽幽冷香。蕭寂的叢林,任憑黑暗蹿湧,吞噬清冷的月色。
一曲終止,杭聿斯松開擁抱,卻沒放開手,“Eve,今晚很美。”
莫小冷想要擺脫他的禁锢,五指被抓得更緊,寡淡的小臉仍保持着冷淡,“今晚?”
“嗯。”杭聿斯牽起她的手往屋內慢行,“今晚。”
她斷然明白,由他拉向冷肅的別墅,在即将跨進大門的剎那,她不經意地半撩起眼皮,淡淡掃望一眼黑雲背後的冷月。
還能看到嗎?或然…世界瞬息萬變,諸多意外,就算她也不能把握。前方危險重重,她丢棄了月亮,毅然決然地走進黑暗。
杭聿斯将她帶到地下室,如她所想,這裏的擺設與十三年前的地下室別無二致,只是面積縮小了些,可見他密謀許久。
他将她按坐在一張皮椅上,面前的桌子堆放着一些實驗器械、藥劑等,濃烈的藥水味道充斥在狹小的地下室,頭頂的白熾燈格外刺目,冷銳的光線布滿其間。
莫小冷半合上眼皮,目光飄落在桌腳的一團陰影,“我會怎麽樣?”
杭聿斯停下動作,放下手中的鐵皮盒走到她面前蹲下,直視她的瞳眸,可這次她沒有與他交視,這讓他不滿的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對視。
“Eve,你變了。”
從前的你,不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
失敗與成功,死亡或活着,只能二選一。
緘默半刻,他加深了手指上的力道,目光冷利而壓迫,“果然,六年前我就該把你帶走。”
“矛盾。”
他微挑眉,唇邊延起一個冷弧,“繼續。”
“你在撒謊。”
“謊言無處不在。”他松開手,在她白皙的下颌留下深深的紅印,“告訴我,莫小冷,這是你最後的十分鐘。”
“你一直在引誘我。”
“哦?”
她終于掀開目,凝視近在咫尺的褐色眼珠,“引導我相信你殺了夏文姝。”
杭聿斯有瞬間的愣神,可他的表情控制的很完美,依然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樣,“這是事實。”
“她對你很重要,你不會輕易殺死她,你會搶走她,殺掉她身邊所有人,将她完全占有。”
“這是你對我的側寫?”杭聿斯起身走到她背後,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手指有意無意地擾動她的發絲,甚有興味地說:“我喜歡你揣度我的心思。”
莫小冷看不清他的心理,他的目的。矛盾,他很矛盾,又理所當然。今夜,他的眼神裏是純粹的愛欲,不是夏文姝,而是她。
他似乎明白她所想,饒唇而笑,“Eve,熬過今晚我會告訴你的。”
話音一落,時針适時抵達,他拿起桌上的鐵皮盒,取出裏面的針劑,尖利的針頭閃爍着晶瑩的藥液。
“你…”莫小冷面目表情的看着他,“很可憐。”
聞聲,杭聿斯彎起唇,針頭已經紮進她白皙瘦弱的手臂,他貼到她耳旁低喃,宣誓自己的主權,“你是我的,只能是我。”
藥劑全部注射進莫小冷體內,手臂上的刺痛沒有馬上消失。少頃,那雙空洞的眼睛有了波瀾,微蹙的眉紋出賣了她的平靜,額邊的細汗不斷傾瀉。
很痛,腦袋宛如要爆炸。
她緊緊咬住牙關,雙手用力攥住椅把,指尖扣得泛白,将所有嘶喊都強行咽下,單薄脆弱的身軀疼得戰栗不止。一旁的杭聿斯見狀,滿意的翹起雙唇,丢掉手中已空的針管,目光如癡如醉,鎖在她身上不肯移動分毫。
“Eve?”
莫小冷抖動着身體,十指使勁扣住把手,白皙的膚色染上一片淺紅,汗珠揮灑如雨,濕潤的額發下,一雙顫栗的瞳眸,血絲遍布。
“啊——”
如果這就是死亡,她會相信。
兩天後,天空放晴,萬裏白雲。
一無所獲的公安局,周進等人頹喪地坐在椅子上,所有監控他們都看了好幾遍,仍無所收獲,發布的通緝令目前也沒有任何消息。
兇手計劃的很充分,找到米菲的車時,裏面早被清理幹淨。而且警察懷疑他中途極可能換了車,這才沒有給他們留下丁點痕跡。
“操!”張柯猛捶桌面。
“他這次做足了準備。”寧霜緊眉不展,憔悴的臉色是道不出的憤意,“他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
正如莫小冷所言…也不知她怎麽樣了?會不會…
她不敢想,也不能胡亂猜測。
周進抓着淩亂的頭發,躁亂的腦袋低垂在膝蓋之上,下巴生出不少潦草的青茬,“三天了…”
小冷…你在哪?
秦泷走過去按了按他的肩膀,“現在不是洩氣的時候,她不會有事的。”
周進揚起頭,蓬頭垢面,一雙眼眸紅絲彌布,眼下青絲漫漫,他動了動唇,發現喉嚨早已嘶啞,“秦隊…”
“莫小冷不會無動于衷,她情願被兇手抓走,一定有她的目的。”
“我想…”喉結艱澀的上下滾動,周進啞聲道:“她應該是想親手結束。”
結束之後呢?
或許…她也會一起離開吧。
周進使勁甩了甩頭,想擺脫這份恐怖的想法。
不行…不可以!
他恢複往日的精神,拿起電腦又開始一番搜索,想用工作将胡思亂想鎮壓下去,這會讓他平複躁亂,回歸冷靜。
右下角不斷閃爍的圖像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新郵件?
他疑惑地點開,看清內容後,臉色突變,叫住了正欲外出搜查的易中陵等人,“等等!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
離得最近的寧霜快步過去,“什麽郵件?”
周進翻轉電腦,将界面對向他們,“郵件上只發了個地址,南郊原野村。這會不會是小冷發的?”
想到此,他的視線變得愈加熱切,“這是個剛注冊的賬號,發完郵件他就下線了。”
“不能确定,但可能跟她有關系。”秦泷忙問:“能追蹤到他的位置嗎?”
“可以。”周進轉過電腦,随手敲了兩下鍵盤便定位到發件人的位置,“郵件是從陵市圖書館發送出去的,發件人連了圖書館的網絡,就在半個小時前。”
“張柯,你帶幾個人去圖書館。”秦泷側首對其他人說:“其餘人跟我去原野村。”
周進立馬收拾好電腦,神色迫切又極為認真,“我也去。”
秦泷只觑他一眼,默認的輕點頭。
車上,易中陵對這封匿名郵件保持懷疑,“秦泷,萬一是惡作劇呢?而且也不能證明這個地址與兇手有關。”
“我們現在沒有任何線索,這封郵件來的很湊巧,像是故意發給我們的…我認為有一探的價值。”
易中陵默然,認可了他的觀點。
杭聿斯就像人間蒸發一樣,這個郵件巧合的奇怪,但不管發件人是誰,目前他們別無辦法。
翠鳥嘶鳴,一棟坐落于綠林的白色別墅相當突兀。
二樓卧室,杭聿斯坐在床邊,略顯害怕的緊緊盯住床上雙目閉合的女生。已經過去一夜,自從昨晚給她注射最後的藥劑,一聲痛苦嘶喊之後,她便昏死過去。他第一時間進行急救,但她的氣息仍然衰弱,那張本就白得駭人的臉變得越發煞白,如同死屍。
“Eve,難道你也熬不過去嗎?”
杭聿斯輕握住她只剩骨頭的手,陣陣涼意襲來,他用力攥緊五指,“別讓我失望。”
窗檐停留的麻雀,伴随一聲吱叫振翅高飛,盤旋在密林之中。
杭聿斯驚喜地望着床上突然睜開眼的女生,他小心将她攙扶起來,滿目皆是迫切的期盼,“Eve?”
那雙眼仍是望不盡的死寂,可不再空洞,他看到了熟悉的東西,壓抑的殺戮,洶湧的欲望,新生的喜悅,陌生而瘋鸷。
“Zero。”
只一聲,足以使杭聿斯興奮至極。他擡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相思的愛欲,訴盡衷腸,“我就知道,你會成功的。”
她收回手,神情不變,眼底劃過一絲好奇,冷視道:“你何時知道我的存在?”
“那是一次意外之喜,九號吐血而亡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眼裏的渴望。”杭聿斯對她萬分耐心,牽起她的手往樓下走去,“那是你第一次見到死亡,也是我與你的首次見面,只一眼我就愛上了,那才是真正的你。”
不懼死亡,渴盼鮮血,那滿眼壓抑的興奮,他怎麽可能錯過。後來,他讓她見證每個實驗體死亡前的猙獰,一場場鮮血盛宴,可她再也沒出現過,所以他做了一個測試。
在她面前殺死夏文姝。
這個測試的結果讓他十分滿意,她果真出現了,殺戮的快感一閃而過,那雙空洞的眼睛藏不住那份狂熱。
她渴求鮮血,向往殺戮,但她被困住了,他得幫她掙脫鎖鏈。
原以為放任她在這荒謬的社會上生存,會讓她看清那些人的愚蠢,可沒想到她也跟着變得愚鈍。不過好在,她終于擺脫枷鎖,破土而出,殺死了那一直禁锢她的莫小冷。
杭聿斯将她帶到一樓餐桌邊坐下,随後他獨自走進廚房。半個小時後,兩份美味又豐富的午餐端上了桌。
“Eve,這是我親手做的,希望你會喜歡。”
她握住刀叉切了一小截肉腸,肉汁在口腔爆裂的感覺,她似乎很享受,眉頭不禁舒展幾分。繼而又将剩下的半截全數吃完,随手拿起旁邊的一杯牛奶喝了一口,細眉微蹙,下一秒不悅地将牛奶放下。
“難喝。”
杭聿斯拿着刀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這是你最喜歡的紅棗味,你以前很喜歡喝啊?”
“你都說是以前。”Eve繼續切着一塊三分熟的牛排,脆嫩的肉質泛着血絲,染紅了瓷盤,她的刀工很好,每一塊都切得均勻有致,“我不排斥你測試,但別挑戰我的底線。”
杭聿斯放下刀,撚起餐巾擦拭嘴角,眼含幾許歉意,“抱歉,我以為你還會喜歡。”
“我讨厭她所有。”她把玩着手中的西餐刀,銀光閃爍,冷銳的刀身映射出她眼角森冷的笑意,“我得謝謝你,殺了她。”
“不客氣。”
“說吧,你想要什麽?”Eve不再跟他兜圈子,掀眸審視。
“Eve,我什麽都不要。”他推椅而起緩緩走過去,稍躬下身,紳士地拉起她的手,一吻落在指節,道盡缱绻的愛戀,“我只要你。”
她悄然抽回手,臉上勾起一個淺淡的譏笑,“你很貪心。”
“你會滿足我嗎?”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垂視自己瘦削的身軀,眉間隐隐一皺,“這副身體很弱。”
“會養好的。”杭聿斯走到她身後,雙手搭在椅背上,咬耳低語,“我會一直陪着你。”
“哦?”Eve透過西餐刀,盯着上面他的半張笑臉,“我會是下一個夏文姝?”
“你跟她不一樣。”杭聿斯耐心解釋,笑意晏晏,“是我給你了生命,Eve,我不會殺死自己的孩子。夏文姝變得很弱,她的心裝的東西太多了,這讓我很不開心,但你不會。”
“你威脅我。”她收起笑意,握緊刀柄,語氣立時冷下來。
杭聿斯移到她身旁,握起她拿刀的手腕放到自己的頸動脈處,“我只是想告訴你,現在你是我的唯一,我也是你的。”
“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他目光熱烈,将自己的生死權親手送給她,眼底纏綿着笑,分不出真假。
Eve勾了勾唇,掙脫他的束縛,西餐刀“哐當”落地。她探向他的左臂,下一秒用力按壓下去,那裏隐約纏着繃帶。疼痛感襲來,迫使杭聿斯蹙了下眉頭,但他很快就恢複如常,槍傷還未愈合,只怕這一下傷口要裂開了,他不惱不怒,眼目含着寵愛。
她放開手,滿意的看着他手臂處顯現的淺紅,唇邊綻開一個諷刺的微笑,“無聊。”
“Eve,你一直在旁觀嗎?”他貌似很喜歡撩撥她的頭發,不經意地發問,眸中的審量卻不減。
“旁觀?”她細細品味這個詞語,募而,蔑笑一聲,“我與她不一樣,但有一點我認同。”
“哪一點?”他來了興趣。
“我不喜歡殺人。”
杭聿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為什麽?”
“血會弄髒我的手。”
他笑出了聲,下一秒捏住她纖細的手指,“我不會讓血沾在你身上。”
“就像十九號。”Eve站起身虛握他的手,蒼白的面容似笑非笑,“我喜歡他的方式,那很有趣。”
掌控的感覺,讓她欲罷不能。
“好。”杭聿斯掏出褲袋裏震動的手機,點開一看,眉宇間的笑紋停滞一瞬,而後又加深幾許,“但現在我們得離開這裏了。”
“有老鼠?”
“嗯,惹人厭的臭老鼠。”
Eve看着他,眼尾的哂笑不免擴大一些,“你找的地方,還是不夠嚴密。”
杭聿斯收起手機,牽起她的手悠然地往外行去,別墅背後停着一輛銀色轎車,“是我犯的錯,不會再有了。”
“我不讨厭你的自信。”
他将她送上副駕駛後,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這是我的榮幸。”
待到駛離百米後,他掏出一個小型遙控器,只是輕輕一按,身後瞬時傳來劇烈的爆炸聲。Eve相當平靜,似乎對這場爆炸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個晦暗不明的輕笑。
別墅裏裝滿了炸彈,剎那間就被摧毀,他們的痕跡不複存在。他一向謹慎,絕不會給自己留下隐患。
背後沖天的灰塵,灼灼烈火在為他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