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場 拔出的刀
[鬼眼狂刀]
我曾經覺得這個世界對我來說,無論變成怎樣都是無所謂的,唯一有意義的便是這第一的位置。當然,別的任何人更是與我沒什麽關系,是死人是活人,是夥伴是奸細,根本不存在任何分別。但是,現在我卻很想知道椎名由夜究竟是什麽來頭。
一個撒謊也不眨眼的人?一個以陰狠的手段追殺殺人犯的人?我開始懷疑沒有及早殺死她,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欺騙。一種被她欺騙的感覺。為什麽要欺騙?
一路上想要尋找真村正,歸順了織田信長又忽然因為朔夜的緣故要留下來。沒法解釋那些血跡嗎?是明的吧。殺害了明嗎?居然有這種能力?那麽,因為被狼群所咬的傷勢是真的嗎?還是不過是一個掩飾的幌子。
椎名由夜……你究竟是誰的人?
大海變成了黃沙,狂風變成了烈日。椎名由夜原本倚靠在船身上,四下裏忽然間變得空空蕩蕩,因為腳傷而站不穩的緣故,一個後仰跌倒了下去,啪地半躺在了黃沙上。
我不動聲色地走近她:“還是不能行走嗎?”
“可以的。”她匆忙瞥了我一眼後立即挪開眼神,雙手撐着地面試圖站立起來。可是,因為是沙漠的緣故,她的手找不到借力點,一用力便又埋了下去。
空中烈日依舊,可是風沙逐漸大了起來,遠處的黃沙開始像大海裏的浪頭一樣推進着,鋪天蓋地地往這邊移來,像是要把所有的東西吞沒一般。
“流沙!是流沙!”紅虎大叫了起來,“快跑!”
他驚慌地往前奔跑了幾步,因為陸地和黃沙的受力不同立即就跌倒了。
“範圍太大了,速度太快,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性。”京四郎嚴肅地分析着。
“黃沙正在塌陷!”幸村突然大喊道。
那邊風沙正以百米的速度推進,而這裏正像是身處在沼澤中一樣,身體慢慢地往黃沙裏塌陷。
因為用力的緣故,椎名由夜的半個身體已經完全陷入了黃沙裏。我的腳已經陷入了一半,如果再往她那裏走幾步的話,會陷得更快。
“把手給我。”我朝她喊道。
她有些不情願,不過猶豫了一會,還是伸出了手。我的手正好可以拉住她的手腕,但是一用力,不僅沒有把她往外拉出,反而自己陷得更深了。
遠處的風沙已經逼近了,即使不被底下的黃沙吞噬的話,也會被風沙所淹沒。那風沙的勢頭就像是最洶湧的浪潮一樣,瞬間淹沒了紅虎、幸村和京四郎,又撲在了我和椎名由夜的頭上。
就在風沙掩埋起一切,世界瞬間歸為黑暗的時候,我感受到了力量的變化。我們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裏滿世界都是黑暗,只有眼前一點的光亮,但是能看到椎名由夜。我正握着她的手腕,她垂着頭,像是強忍着痛苦的模樣。
“怎麽了?”我習慣性地擰起眉頭,不知在何時,我已經習慣這種表情了。
她的面部扭曲着,聽了我的話,眉頭擠得更緊了,半晌才微眯開眼睛說:“因為黃沙的灼熱,傷口開始癢了……”
“癢?”我重複了一遍。
“唔,克制不住了……”她低聲自言自語着,“不能抓不能撓……不能……”
“癢了抓一下就可以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不,你不明白的,這是一種修行。”她說道,“可以訓練人的自制力。”
“像這樣?”我不動聲色地在她腿上的傷口處輕輕抓了一把。沒想到她居然立即撲了上來,瞪大了眼睛,面色陰狠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告訴你,別破壞我的修行!”
“哼,無聊的女人。”我彎起嘴角,“如果連這麽點考驗都經受不了,這還算是自制力嗎。”
她愣了一會,又挑高了一邊的眉毛,不以為然道:“噢呦,就你有聊。”
旁邊出現了一絲亮光,我們同時轉過頭去。原本那亮光只有斑點那麽小,慢慢變大,逐漸清晰。那并不是什麽亮光,而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不過隔着那亮光一樣的東西是另一個世界,看得見卻摸不着,更是進不去。這亮光就像是隔板一樣,把我和椎名由夜隔在了那個世界外。
在那個世界裏,起先是一處街角的地方。五六個男孩圍着什麽東西拳打腳踢着,因為他們圍得太緊了,根本看不清楚。但是,椎名由夜卻像是緊張地眯起了眼睛。我下意識地覺得那邊發生的事情有些不同尋常。
過了好一會,那幾個男孩心滿意足地退散開去,我看見有什麽東西在街角裏蜷縮成一團。不,不是什麽東西,确切的說,是一個女孩,有八九歲的樣子。像椎名由夜一樣的眼睛,還有她的頭發。此刻,我旁邊的椎名由夜正一動不動地緊盯着那畫面,我下意識地将這兩者聯系了起來。
奇怪的是,那女孩并沒有哭。她被打得鼻青臉腫,蜷縮成一團抱着什麽東西。她忽然從自己的懷裏擡起頭來,嘴角居然挂着一抹興致勃勃的微笑,盡管雙手有些顫抖地握着什麽東西。等她站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那是一把刀,長得正同我的村正有幾分相似。她的雙手似有似無地撫摸着刀鞘,嘴角依舊是那抹邪惡而有趣的微笑。我下意識的覺得,方才那幾個男孩剛從地獄邊上撿回了一條命。
她或許是回了家,屋子有點簡陋,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木質的桌子。她滿意地把刀橫放在桌上,床上坐着另一個女人,半敞着胸脯,輕聲抽噎着,在望到她時哭得更兇了。
門突然被一個男人撞了開來,兩個男人一同闖了進來。走在前頭的那個對後邊的那位說着:“諾,就是她了,還滿意吧?若不是因為缺錢,才不會這麽做呢。怎麽說,也要出個更高的價錢吧?”
“那好,再加百分之十的價。”後頭的那男人說道。
兩人就像是達成了什麽交易,走在前面的男人滿意地笑了起來,又忽然暗下臉色朝立在一邊的那女孩吼道:“由夜,你趕緊出去,讓媽媽一個人好好招呼客人!”
只可惜那女孩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一動不動,就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
“我叫你出去!”那男人頓時暴躁地揪起了她的衣領。她依舊是面不改色的模樣,任憑他的打罵,根本無動于衷。
“我叫你滾出去!”男人把她丢在地上,開始拳打腳踢。原本躲在床上哭泣的女人這時急匆匆跑了過去,跪在地上:“求求你,無論我做什麽都可以,請別傷害孩子。”
那男人根本聽不進去她的勸告,反而一腳踢在了女人的小腹上,打罵道:“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嗯?給我閉嘴,啰哩八嗦的三八婆。”
被稱為由夜的那女孩這時轉過身去,抽出那把橫放在桌面上的刀,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勾起了一個微笑。她的手細微的顫抖着,看得出那并不是因為害怕或恐懼這類的感情,而是興奮,掩飾不住終于可以拔出刀的興奮。
幹淨利落的一刀,頓時刺穿了那男人的胸膛,毫不猶豫。
“由夜你……居然……”那男人捂住胸口叫着,随同而來的那男人早被這一幕吓傻了,拔腿跑了出去。
“由夜!”那女人哭了起來,抱住冷眼站在一邊的女孩,又急忙匆匆收拾了東西,打算帶着她逃跑。
被稱為由夜的女孩甩開她的手,又走到那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前,不急不緩地拔出刺在他心口的刀。她纖細的手指撫過沾滿鮮血的刀刃,雙手又因為興奮而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這時,那亮光逐漸暗淡,視野也逐漸模糊。
“你現在知道了。”一直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椎名由夜此刻說話了,“正是用那把刀,我親手結束了那個我稱呼為父親的男人的生命,并且至今沒有後悔過。”
盡管她的語氣冷酷而帶着一絲嘲諷,可是眼角卻挂着一滴淚珠。
“知道我母親為什麽丢棄我嗎?”她繼續說道,嘴角勉強揚起一個微笑,“因為我抑制不住想要不斷撫摸那把滿是血腥味的刀。它不斷呼喚着我,引誘着我。或許我生來就有一種被世人稱之為變态的欲望,她害怕我,所以最終還是一個人逃走了。”
“一個人生活嗎?”我說。
“所以,丢下我吧。”她說,“像我這樣的人,就應該自生自滅。”
我不再說話,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我能感覺到她用餘光警惕地瞥着我,說出這種話的人,其實并不想真的被丢下吧。
我在黑暗中轉了一圈,發現四周都是冷硬的牆壁,難道是被關在監牢裏了嗎?
等确定了一圈之後,我又走回那唯一的光亮中,椎名由夜正呆呆地坐在那裏,表情有些奇怪,在望到我時,立即說道:“不是走了嗎,回來幹什麽。”
“四邊都是牆壁。”我說。
“這麽說,如果不是牆壁的話,你應該已經走老遠了。”
我并不打算回答這樣的一個假設,我走近她身邊,把她抱到邊上的牆角中,正好能避開那光亮。
“害怕敵暗我明嗎?”她說,“所以,也要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這個世界時空轉變非常奇怪,很可能本身就是一種幻象。”我不回答她,說出了這樣的假設。
“幻象?”黑暗中,看不見她的模樣,只能聽到那聲音,“你這樣說來,我的腿殘廢了也是幻象了?被殺害的真尋和明也是幻象了?”
“不。”我說,“有真有假。被幻象所傷,那麽傷也是幻象,如果不是被幻象所傷,那麽,就是真實。”
“真好笑。”她忽然冷笑道,“你這樣說,難道是想說明,我的傷是假的,是故意欺騙你的?”
我沉默了一會,她嘆了口氣。
“無所謂。”她忽然又說道,“反正這樣的事我做過很多次了,也不差這一次。”
靜默了一會兒,她忽然湊到我身邊,低聲說道:“那麽我圖什麽呢?哦,對了,可以洗清自己的嫌疑,因為我現在走也不能走,沒人會來懷疑我,當然除了你。還有……可以趁機留在你身邊,趁你不備,殺了你!”
我不說話,她的手摸到了我的刀:“那麽為什麽不用它殺了我呢?就現在。”
我依舊不說話,她忽然抽出刀來:“不殺我嗎?若是你不殺我,那我可要動手了。”
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刀背的一些反光。那把刀砍下來的時候,我并沒有閃躲,只是用食指和拇指夾住了刀刃,看來她并沒有用多少力氣。
她丢下刀,又冷笑道:“不殺我,又不讓我殺你,你這人好奇怪。”
我收刀回鞘,遠處的地面上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我連忙側過身去,正好擋在她身前,用手捂住她的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