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思

陳士平被抓捕回來後,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可這些事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做不來,背後肯定還有地位更高的人摻合。

林如海隐隐猜到那人姓“甄”,可何士平對此抵死不認,他也沒有确鑿的證據指認,最後只有把何士平交給朝廷了事。

壓在江南衆官吏頭頂的事,終于結束。以揚州知府為首的官員,非要給鹽科辦一個慶功宴,來去去這些日子的晦氣。

林如海本不欲參加,卻又想到這幾個月同他風裏來雨裏去的同僚,他們定然想湊一回熱鬧,便答應下來。

于是這日晚間,揚州知府陸文舟的府上,凡是整個揚州城能叫的上名字的官員,全都來了,烏壓壓坐了滿屋子。

這回的慶功宴,因熟人太多,舉辦的并不是太莊重,大可以稱之為官員私宴。

大家坐在一起,左不過探讨探讨朝廷近日的動向,彼此籠絡一下關系,十分的随意,若是酒到酣處,更是什麽都說。

方才不知是誰講了個笑話,屋子裏的人各個被逗得捧腹不止。唯有一人坐在桌前,面容雖帶着笑,可眼底卻是止不住的郁色。

此人正是林如海。

剛剛他聽人說,今夜沒來赴宴的揚州刺史劉從銘,正在家中處理外甥女的喪事。一時好奇問起來才知,劉從銘家中寄住着一門親戚,是他妹子的女兒,因打小父母雙亡,又無家族照應,這才接到他府上養着。

前幾日,這位外甥女竟在劉府門前吊死了。坊間都在傳,是劉府一家的苛待,致使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消散于世間。

講故事的人,說完便撂開手與別人拼酒去了,可林如海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這故事裏劉從銘外甥女的處境,怎麽這麽像他的女兒黛玉?

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自六歲母親逝世後,便被送去京城榮國府賈家,托她的外祖母賈老太君教養。

如今黛玉離開揚州已有兩年,不知在賈府過的可舒心自在?

素日不想到還不覺得,此時這念頭一起,他這腦子裏,想的全都是黛玉在賈府的情狀。是不是也和劉從銘的外甥女一樣,受人家的苛待呢?

一時間思緒紛亂如麻,林如海只恨自己沒長一雙翅膀,不能立時飛到榮國府去一探究竟。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他顧不上和同僚打聲招呼,急匆匆出門就要往家趕,打算回去就派人往京城探探。

豈料甫一入府,林府管家林淮就上前彙報:“老爺,您那晚帶回來的人醒了,可要去那邊瞧瞧?”

林淮說的人,就是那晚在樂康縣遇到的那個少年。他受傷太重,又失血過多,從那時昏迷至今已有五六日了。

此次能順利抓捕到要犯,少年當屬頭功,鹽科勢必要對他的傷負責到底。只是其他幾位官員,家中都有女眷,貿然放一位半大小子在家,不是十分方便。唯有林府僅一位男主人在,林如海便将其帶回家療養。

此時林如海心頭還惦記着女兒的事,自然不會立馬前去探望。

“一會再去,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辦。”

他先去書房,找來慣用的小厮林全,将挂在自己心上的事,一一安排好後,方才來到少年暫住的院子。

重山閣內,少年半躺在床上,身上穿的衣服幹淨整齊,臉上沒有了那晚的污泥水跡,露出柔和俊秀的面龐。只是他到底重傷在身,不僅臉色蒼白,嘴唇也無色,明顯是失血過多的樣子。

他不知在想些什麽,房門被人推開時,竟吓得一顫,回首望去,只見從外邊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錦衣華服,渾身上下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從外邊回來,此時正沿着少年的目光走近。

“聽聞小友醒來,老夫特來此地探望。”

面對救命恩人,少年心生感激,就要下床穿鞋行禮,卻被人按着不許,只好坐在床上拱手。

“小子楚越,多謝大人的救命之恩。”

“楚小友客氣。”林如海自尋了一把椅子坐下,面上透出一絲笑意。“小友家住何地?既受了災,家中可還有其他親眷?”

這是要做背景調查了。

楚越明白他以為自己是災民,當下也不辯解,将錯就錯道:“小子家住冀北,因遭天災,如今家中就只剩下我一人還活着。”說完他就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林如海以為自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又見他面色疲憊,想到他剛從昏迷中醒來,怕惹其更加勞累,便決定先告辭。

“小友傷重,既已在林府養傷,身子若有什麽不适,盡可說給伺候你的小厮,他會去找大夫給小友診治。老夫還有事要做,就不叨擾了,明日再來探望。”

“大人慢走。”

楚越的腦袋的确還昏昏沉沉的,難受的緊,因此也不客氣挽留。

林如海走後沒多久,梧桐就端着藥碗回來了,他就是這幾日一直在旁伺候的小厮,有個活潑開朗的性子。楚越方才醒來時,這小厮就過來噓寒問暖,插科打诨,很是讨人喜歡。

可現在,楚越一看到他手中的東西,眉頭就皺的死緊。

不知是哪個赤腳大夫開的藥?忒苦!

梧桐見他這模樣,忍不住樂出了聲:“哎呦公子,你堂堂男子漢,這怕苦的樣子,和我們家小姐有的一拼。”

“小姐?”楚越眉毛一挑,随口一問:“是大人的千金嗎?”

“是啊,我們小姐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症,自小還不會吃飯就先會吃藥了,就是因為怕苦,每次病了都不肯乖乖吃藥,不知要鬧出多大陣仗。我們老爺和先夫人不忍她受苦,搓藥丸、加蜂蜜、改方子,什麽法子都想過了,可都不頂用。”

這話聽在耳裏,楚越有些豔羨:“看來你們小姐命很好,父母都很疼她。”

“嗐!這你可說錯了,小姐她不但體弱,還命苦。”梧桐将藥碗遞過去,大剌剌地坐在床邊腳踏上。“兩年前先夫人過世,她不過六歲就沒了母親,老爺還就她一個女兒,因不忍她獨自在家,又沒人教養,便送到京中她外祖母家去了。”

“你說京中……咳咳……”嘴裏的苦藥汁子還沒咽下去,楚越就急忙開口說話,險些被嗆住。“大人的千金在京中,那大人他可會去京中?”

“當然會去,大人這官從去歲就坐滿三年,因聖上信任,叫再連任三年。再有兩年,他就要往京中述職,換旁人來做這巡……”

這句話還未說完,梧桐突然才意識到眼前之人,只是個借住府上養病的陌生人。他方才不僅提起小姐,還說了老爺的官職,頓時吓得魂飛魄散,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

“公子,方才是小的管不住嘴,說了不該說的話,您可千萬別給傳出去,否則林管家肯定要趕小的出去。”

梧桐跪在地上不住懇求,楚越雖在一口一口喝藥,心中還是忍不住腹诽:“這小厮還真是知無不言……”

“好了,我不會給別人說的,你放心。”

他把藥碗遞過去,梧桐立刻麻利地接着碗,千恩萬謝地出去了,留下楚越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事情。

梧桐說過,自己所處之地是林府,方才那位大人正是林府的主人,揚州的鹽科老爺。

巡鹽禦史林如海,這個名頭十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那聽過。

楚越眉心緊蹙,環顧着頭頂上方上好的青紗帳幔,和桌幾上正飄着淡煙的青花纏枝香爐,翻個身躺平。他心中明白,能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做到這份上,這位林大人不管是誰,都必定是個良善之人。

思及此,楚越眼眸一閃,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

第二日晨起上衙前,林如海再一次過來探望。

經過一晚上的休整,楚越的精氣神明顯飽滿了許多。林如海打定主意,這回定要探清楚他的底,畢竟他要養傷還需在林府長住。

半個時辰後,林如海便如願打聽到了一切。

原來,楚越家住冀北一個小縣城,父親是個舉人,母親也是位女秀才,日常靠給人教授兒女換取錢財。

只是天公不作美,兩年前北地天災,人人自危,哪裏會有人再請先生,家中無糧,父母家人生生餓死,留下他去南方投靠親戚。

楚越在親戚家,日日被毆打虐待,後來甚至被扣在柴房等死。等他好不容易逃出來,路過樂康縣時,卻又飛來橫禍,被逃犯何士平搶走食物,才有了接下來那一幕。

從交談中,不難發現少年的家教良好,品行也屬上佳。

林如海實在想不出什麽樣的親戚,會虐待毆打這樣的孩子?而楚越的故事,也讓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女兒黛玉。

派去京城的人,不知今日走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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