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心悅聽到這個自己都吓得有些腿軟了。
沒有淩驕陽就沒有她的超常發揮。
同樣沒有彥燕飛這個敵人存在,也不能激出她深藏不露的潛能。
她勉強讓自己的五官看上去表情輕松的笑了笑:“可以自由選位子了吧?”
她的語氣,證明她對于藥教練充滿了懷疑。
藥教練倒是不含糊的人:“選吧。”
楊心悅頓了頓,看向身邊的淩驕陽,定了定神,才鼓起勇氣說:“我要跟淩驕陽坐一排。”
同桌的你?
這什麽年代了?
但楊心悅就是這麽老土。
她只想跟淩驕陽坐一起。
別的什麽都不想了。
淩驕陽被她說得一怔,略沉默後,沒有反對。
楊心悅的視線直直射向藥教練,那意思是“給不給我倆機會,痛快點”。
藥教練目光在楊心悅的臉上停留了一秒,揮手在會議室劃拉個圈:“自選。”
楊心悅毫不猶豫的指向彥燕飛所在方向。
她故意把轉速開到了5圈每秒,高到離譜。
這樣的轉速,平時她和淩驕陽根本就不曾練習過。
她心中那口惡氣不出,意難平。
彥燕飛臉色發白盯着楊心悅好一陣,腳踢椅子腿站起,質疑:“這裏只一把椅子,你們兩個人怎麽坐?”
因為只有一把椅子,所以錢金龍只能坐在她的後面。
美其名曰,女士優先。
說着,她向身後一揚手:“後面大把位置。”
楊心悅嘴角勾了勾,向後排看了一眼,的确,就在彥燕飛身後有幾個空位。
也行吧。
第一天,她想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不想太招搖了。
心軟了。
打算退讓。
“等一下。”一直由着楊心悅的淩驕陽終于開口了。
他扯住楊心悅的腕,輕輕一帶,說了一聲“我來”,便擡腳向會議室的後面走過去。
随手拿起一張,在手中掂了掂。
有人小聲說:“椅子還用挑三揀四的嗎?”
“他也太麻煩了。”
淩驕陽就像是沒有聽到,又拿另一把折椅用手按了按,這才不緊不慢的拎着走到了前排。
椅子往第一排的空位上輕輕一放,他擡起頭:“教練,我和楊心悅要坐這個位置。”
彥燕飛跟淩驕陽打交道也有好幾年,這樣的他第一次看到。
杠上了。
大家心中響起一片吃瓜聲。
沒有不明真相的群衆,只有一群不嫌事大的圍觀者。
衛國向郭升擠了擠眼睛,那意思“學學淩哥怎麽護食”。
郭升雙手枕在後腦,眼神裏透着“這小子比老子橫”的敬佩之意。
楊心悅這會倒是不急了,淡定的看着彥燕飛,等着她騰地方。
自讨沒趣的她,只能站起,将桌上的筆記本和筆盒收起,往後面挪了一排。
楊心悅腳步略晃的走到位子前,一屁股坐下,長長呼了一口氣,發出一聲第一排就是空氣清新氧氣足暗嘆後,就感覺腦子暈得厲害,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後面那些自我介紹什麽的,楊心悅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過。
藥教練聽完所有人的幹巴巴的姓氏名誰之後,目光落到楊心悅的頭頂上。
此時的楊心悅還做托腮狀。
突然,她感覺到屁股下椅子腿動了一下,身子挪了挪,打直了些,仰頭迎接着來自前方的凝視。
“你們被選進來,并不代表從此就進入國家隊。”藥教練一番話令所有人一怔。
楊心悅向淩驕陽看去,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典型的不實宣傳,她覺得自己被騙了。
淩驕陽倒是一臉平靜,只是少有的将耳朵上的耳塞取下,放進了衣兜裏。
“一周一次考核,每周末位淘汰,四周後,留下的進二隊。從你們踏進冰堡城的一刻起,所有的訓練都将有專人打分。”
衛國:“剛才的不算吧。”
衆人紛紛響應,以示附議。
藥教練從會議的第一排,走到了正坐在最後一排的衛國跟前停住。
衛國眼角抽了抽:“我就是代表大家問問,不犯法吧?”
藥教練臉上平和,但目光隐着寒光。
衛國忙向前排求救:“隊長,您也是這意思吧。”
楊心悅本來抱着隔岸觀火之心,聽到“隊長”兩字,打了雞血一樣的反過身。
恨恨看着不成才的隊友,做了一個“閉嘴”的口型,以示警告。
隊長隊長,這會子叫得歡實了,拿淩哥擋槍,輸人品了啊。
藥教練:“喲嗬,都是冠宇出來的?”他一記眼殺看向淩驕陽,他沒有反應,目光又移到楊心悅,吓得楊心悅趕緊把頭扭回原位坐直了,乖巧得像個小學生。
藥教練面色一冷,擡腳往衛國屁股下的椅子直接踢過去。
“娘呀!”衛國連人帶椅子,摔個夠嗆。
楊心悅看着從地上爬起的衛國,唉,要你當出頭鳥,吃屁股墩了吧。
再看那條椅子,椅腿折了,耷拉着,她嘴巴不自覺的咧了咧,這得用多大力量啊。
肌肉力量果然高出常人不是一星半點。淩驕陽選椅子時特別挑了一下,看來是有備而來。
想起淩驕陽跟她交待的,這位“冰塊同志”行武出身,行事做風硬朗得跟冰一樣,後來經歷種種後,她才明白藥教練對人認同的方式之一,就是“踢”。
“還有人置疑嗎?”藥教練問。
郭升眼看衛國倒下去了,仗義直言:“考核制度和內容,我們都沒有看到,我們有知情權。”
平時清風不識字的某人,今天拽文起來,也挺像那麽回事。
楊心悅大為贊嘆不已。
然後靜待藥教練的答複。
“就是,小升初都提前發考試大綱呢。”有人附和。
藥教練揮了揮手中一沓表格:“九年義務教育和花滑選人,兩回事。一個是你學不學都有人教育你,另一個是你值得教,才有人培養你。”
楊心悅一眼認出,那是他們進來時填寫的。
這種東西,自打她進了國內的教育體系裏學習開始,幾乎年年要填,幼兒園裏,她還填過有些關乎社會調查之類的高深知識問答。
所以,有表就填,成了大家熟門熟路的操作。
她笑了笑,難不成一進門藥教練就告知會考核哪些內容嗎?
笑死。
不是通常要開個大會,教練站在上面苦口婆心的對本宣科嗎?
不過,楊心悅樂了沒有多久,表情瞬間變得嚴肅。
表格的背面,數十條注意事項,考核內容,白紙黑字清晰可見。
楊心悅內心對藥教練的人設立即開啓了重建模式。
這就是個心眼多得跟馬蜂窩一樣的人。
不對,應該叫他“鬼”。
哪有大人這麽坑蒙拐騙的呢?
腹诽進行中的她,忽然聽見耳邊響起藥教練的聲音:“楊心悅,注意事項第三十條,是什麽?”
大家紛紛互相傳遞眼色。
楊心悅是沒有看到身後的一群同仁,他們都在幹着課堂上遇到難題,集體裝聾作啞回避老師眼神狀。
煩躁啊,怎麽又是她。
彥燕飛臉上挂着對她不抱希望的嘲笑。
衛國和陳光唉聲嘆氣,覺得冠宇以後可用出頭鳥三個字代替了。
郭升很想站出來,但他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
楊心悅似乎看到藥教練的腦門上開始刻着“你們是我帶過最差一界”幾個大字,心中一涼。
“算了……”藥教練打算放棄。
等等。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藥教練帶過最差的一界。
萬事總有例外。
比如……我楊心悅。
“夜訓十點結束,十五分鐘內必須就寝,違者罰打掃排練廳衛生一次。”楊心悅大聲說。
藥教練目光遲疑了一會,本來他篤定沒有人在填表時,有注意到表格背面的內容。
沒有想到啊……
沒有教訓這些嬌生慣養的由頭,藥教練只得轉變策略:“你怎麽知道的?”
“表格的反面上寫着。”
楊心悅說完,所有人傻眼。
她這算是開了金手指嗎?
其實冤枉得很,只是因為她坐在了第一排,恰好藥教練拿着表格在她面前晃。
然後,她一不小心浏覽了到了背面的重要信息。
淩驕陽似乎明白藥教練的喜好,于是就剛好斜過身子為她打了一個掩護,讓她集中注意力驚鴻一瞥的看到了某部分重要內容。
其實,她只記得這麽一條。
藥教練聽她說得如此果斷連說:“很好,很好,很好……”
大家皆松一口氣。
“每一個人将表格後面的內容抄十遍。”
所有人氣得罵娘。 ”我年紀大了,對你們網開一面吧。”
他在發善心。
“……”
“為什麽?”
“我們是來上冰的,不是在高考複習的。”
“抄那些,能讓我跳出3T嗎?”
“我寧可上冰三個小時,也不做這個!”
這些內心真實讀白,是沒有人敢沖着藥教練吼出來的。
但是大家一致一動不動的坐着,就如同排山倒海的抗議聲浪,撲向了藥教練的耳內。
楊心悅想起老爸說過,天冷就要抱團,不抱團那先凍死的那個人就是她。
于是她認真貫徹老爸的忠言——抱團。
藥教練掃視着這群孩子,搖頭嘆息,一群只想權利不想義務的小家夥。
“将來有一天,你們可能代表國家出戰,在填寫個人信息時,也像今天這樣,連背面都不看一眼。
那時有人在後面搗鬼,寫上有辱你們甚至是羞辱國家的內容時,你們也像今天這樣,一臉無辜,任人嘲笑,全然不自知嗎?
從今天起,所有關系到試訓的冰鞋、服裝、伴奏音樂、食物,你們都要反複檢查,不要拿過去的當現在。”
會議室內一片安靜。
習慣由父母帶領,由父母包辦,由父母支配的他們,的确不知道外面的五光十色,是風雨過後的折射。
大家默然不動。
“不要以為能在冰上滑兩步,就是運動員了,在沒有進國家隊前,你們充其量就是一群花滑愛好者,略知一些術語的皮毛,但連運動員精神是什麽都沒有搞懂的普通人。”
藥教練的聲音嗡嗡如南山之鐘,敲震着每一個人的耳膜。
“我姓藥,良藥苦口的藥,是來治你們懶病、驕病、浮病、公主病、少爺病的一劑特效藥。試訓營的費用由國家承擔,你們就得有個運動員的樣子。”
半晌,會議室內寂靜無聲。
大家像是被訓蒙了。
又像是在集體抵制。
氣氛空前壓抑,楊心悅覺得再沒有一個人舍身忘死的當出頭鳥,大家都得陣亡在第一天。
于是,她蠢蠢欲動起來。
“喀喇”一聲,她的內心活動,淩驕陽的實際行動,他站起說了一個詞:“我抄。”
說完,他從一堆表格裏找出他的那一張,回到位置上,一筆一劃安靜的開抄。
他寫了一排,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眼睛端正不偏不斜的注視着橫格子紙上,沒有理會。
又過了一會,他移了移表格,繼續。
字跡清楚工整。楊心悅眨了眨眼,這一排二十三個字,一板是四十五行,一共是九百三十五個字,抄十遍,成萬言書了。
時間流動間,楊心悅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
站起,走到藥教練面前,找出自己的表格。
淩驕陽是第一個。
那麽陪在他身邊的人,一定是她。
兩人都不曾言語,低下頭,一起抄。
一遍抄完後,他忍不住擡頭,對上正奮筆疾書的楊心悅。
以前覺得冰上的她,最性感,現在坐在身邊握着筆皺着眉頭,邊抄邊瞪眼龇牙小表情不斷的她……很可愛。
當罰抄結束後,所有的人,看似被馴服的羊一樣,對于藥教練後面所說的話,再無反駁。
對于握有入國家隊名單的人,用這種開場方式迎接他們,楊心悅充滿了距離感,同時在想那點可憐的自尊和進試訓營的榮譽,到底孰輕孰重?
後來她才知道,在五分鐘內所有人拿了表格,但真正全部抄完的卻只有二十一人。
那些沒有抄完的人,被帶去了另一間教室。
再後來那幾個孩子被以各種理由送回了地方。
若幹年後,楊心悅再遇到其中某些人時,已經轉行做網紅,微商什麽的,總之沒有在花滑的圈子裏再遇上他們。
當有一天,楊心悅站上世界冰壇時,她才明白藥教練的苦心,成為成功的運動員,要應付的并不只有冰上的那六分零兩秒。
別人給你什麽,你想當然的只看到表面,萬物皆有兩面,不為人知的一面才更需要去理解。
比如花滑圈子的游戲規則第一條,服從教練。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90了,放個煙花給自己打CaIl。為了幾個一直留評的天使堅持下去。